女到中年，我告别“身体羞耻”去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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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小刁
12月30号早上11点，我上完了2023年最后一节舞蹈课，一数，这一年居然上了整整50节。也就是年初，我从舞蹈教室体验回来，翘着新学的兰花指，指着舞蹈视频《霍元甲》说，“我要跳成这样”。视频里的舞者一袭白衣，英气逼人，扇面随着脚步的开合旋转，英气和柔情也随着身体的起伏流转，看上去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嘴上豪气干云，心里却清楚得很，要跳成这样，对我这样一个大厂上了十年班、缺乏运动、儿子都已经上小学的中年女性来说，其难度不亚于“职业女性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
初入舞房的思想包袱，比我的体重还重。周围人都会问你怎么突然要去学跳舞，我能感觉到，他们头脑里的问号又大又圆，而且一个个发自内心。本来也是，一个中年女人，去弄一个不在行的事，花时间，花钱，还学得挺费劲，看跳出来的效果，有时真就是“尬舞”。还有人会说风凉话，说“还是你福气好，不用带孩子，能腾出时间去跳舞”。
《与我跳舞》剧照
而且我们老中人对自己的身体耻感挺重。我的女性朋友因为胸部丰满，从来都不愿意穿V领；我团队里的女同学，在国外可以穿吊带短背心，在国内一定裹得严严实实，因为稍微露一点儿，一整天都要给自己找台阶。我练习的这个舞蹈，要转胸。胸是我们这种正经女孩子能转的么？要翘指翻手，兰花指是不是太“女里女气”了？我确实浑身打了好几个冷战才勉强接受这个设定。
一开始看镜子里的自己跳舞可真是太别扭了。我的身体早就非常不协调，除了手脚还算灵活，躯干基本就直挺挺一块。我们这种常年在办公室的人群，光直立抬头挺胸都做不到，更别说冷不丁地需要扭动身体了。双脚打开胯下沉，都情不自禁想要膝盖内扣去掩盖三角区，还有摸屁股摸胸这些动作，一开始真下不去手。
哦，最难的练习还是回眸时的妩媚眼神。眼神不比手脚动作，不发自内心地妩媚，感觉真出不来。而这种眼神在我心里等同于“骚首弄姿”，我们“80后”女性，因为是独生子女，从小接受的都是古板正统的教育，哪里有这样的经验啊。甚至二十多岁谈恋爱那会儿，吸引男性靠的也是一身正气！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要是喜欢跳舞，那在家长眼里就是心思涣散、扭捏作态，全都是堕落的代名词，仿佛跳舞距离市井流氓只有一步之遥。
谁也想不到，我居然真的坚持了一年。每周一节舞蹈课，雷打不动，实在因为出差不能上课，我就随身带着道具扇子。在上海的酒店、越南的度假村、澳门的健身房、杜塞多夫的地下室，但凡条件允许，我都会练习转扇子。从此爱上大大的玻璃窗，一进房间就要把窗帘拉开，因为灯光一打，夜间的玻璃窗就是绝佳的练功镜。没人能想到我能坚持一年，除了我爸妈。因为只有他们知道，我其实小时候有过5年舞龄。
上小学时，学校舞蹈队选拔，我被抓了壮丁。别人不知道，但我热情高涨，一下课立刻跑到舞蹈教室，丢下书包，在把杆上左右分别压腿20下，然后开始一天的训练。五年，只练了一支舞，叫作《雪乐》。拿了不少奖，还因为巡演，去过绍兴市各个乡镇，甚至去到浙江卫视的演播厅。演出在浙江卫视播出的时候是儿童节下午，我家院子所有外婆奶奶们都拖了藤椅围等在21寸的电视机前，等《雪乐》。我当然也等在电视前看自己，最后，一群被油彩妆化得面目全非的孩子里，滚着雪球出来的C位就是我。只是这个C位来之不易。
从开始学《雪乐》时，我就发现我跟别的小朋友有点不一样。比如我没办法双腿并拢下蹲，这个非常简单的动作，我需要把腿分开一点点才能完成。我更没办法同时完成弓背和扭胯，换句话说，假如学跳舞，那我这个身体算是有先天缺陷。后来怀孕时，从产检医生口中得知，我这个原来叫作髋关节外翻，可能是小时候学走路没注意造成的发育不良。
当然，小时候的我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只是小心观察别人，一面又琢磨着如何掩饰。我不敢告诉任何人，生怕他们因此就不让我跳了。我花费大量时间和心思，慢慢总结出一套心得。比如塌腰前稍稍跳一下，比如转完圈可以快速留出一些两腿的空间来下蹲。我会想办办法在没人的时候反复练习，以便能够在集体训练时迅速找到那个定点，抢出不被老师发现的瞬间，不露出一丝破绽，做一个跟其他小朋友一样的正常、甚至跳得更好的孩子。
《欢乐颂3》剧照
我爸妈老说我是天生会跳舞的，他们口中的毫不费力，其实都是我的拼尽全力。大概是因为自尊心，这个生理缺陷我跟谁都没有提。实际上，不必跳舞，也有人注意到过。有人会说我“跑步姿势难看”，或者“走路没个女孩子样”，这些话在我听来特别刺耳，我也会变本加厉地打起精神掩饰这些。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谁说我，我直接回复对方“对，我残疾”。就连最难的妩媚眼神，我也得意起来，觉得自己挺迷人的。我还把跳舞视频发在朋友圈，潜意识里就是想对抗这些耻感，每个视频发出去，都有句潜台词：老娘自己花钱，自己跳舞，关你屁事。
除此之外，我还喜欢扒在教室门口看别人跳。她们有时候是婉转的荷花仙女，有时候是热烈性感的高跟鞋女郎，是一身正气的江湖侠客，是玩世不恭的城市玩家。无论哪种场景，她们都沉醉其中，享受自己。有一回我们团队去Vegas，租了辆Limo，团队里的95后妹子，当时就跟着音乐跳了起来，肆意，毫无顾忌。这两种气氛带给我的感受是一样的，就是我不一定能做到，但为她们可以感到由衷地开心。
跳舞视频发到朋友圈，也是我对抗耻感的方式。甚至，我在年底写了“不如跳舞”小作文发到朋友圈，我妹妹提议说，不如给杂志投个稿吧，我也觉得，为什么不。2023年我因为越老越i，疏远了一些人，也没有太多值得吹嘘的事情。但我却练就了“你说你的，我跳我的，主打一个不委屈自己”的本领，收获了一个有缺陷的、平凡的、合理摆烂的自己。这大概是人到中年，开始学习跳舞的意义吧。
排版：空豆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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