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娜
当时,这个轰动全网的事件,被贴上了“底层互害”标签,被认为是穷人刁难穷人的又一罪证。进而,让人们在悲观叹息中,对这个社会,尤其是底层穷人,又多了一份嫌恶和哀痛。昨天,《三联生活周刊》详细报道了事件中心的两个人物——遇害的32岁外卖员小李,杀人的54岁保安老赵——并以相对客观的笔触,描述了他们各自的职业和处境。这个悲剧,与其说是“底层互害”的罪证,不如说“穷人困境”的曝光——2023年12月5日,青岛市李沧区中海国际社区一里城小区一期,发生了一起惨案。
晚上10点07分,身穿黄色外卖服的外卖员小李,骑着电动车,来到小区大门口。监控显示,他把车子停到一旁,着急地在大门口来回走动。这时,身穿蓝色保安制服的保安老赵,从小区保安亭出来,径直走向小李。两个人很不友好地交流着什么,保安老赵还用手指着小李。就在这时,老赵突然用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朝小李胸前刺去。在老赵愤怒且有力的攻击下,小李连连后退,胸前、腰部、背部、面部被刺数刀,顺势倒在地上。他继续挥舞着刀,朝小李背部又刺数刀,直至旁边有人听见争吵声跑过来,把老赵拉走。现场目击证人说,冲突源于小区不允许外卖人员进入,案发时,小李想要骑车进小区送外卖,老赵不让。而早在惨案前,小李就曾骑电动车冲进小区送外卖,和保安老赵发生冲突。更令人震惊的是,算上倒在老赵刀下这一天,32岁的外卖员小李,一共送外卖才6天。小李出事死亡后,他远在吉林延边的父母,都不知道他去当了外卖员。这种“父母了解的情况”和“孩子真实的状况”之间的落差,藏着一个普通中国家庭的教育困境——外卖员小李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正读大学的弟弟。即便如此,小李高中毕业后,还是被望子成龙的父母,送到了澳洲留学。这100多万的花费,有一半是父母借来的,至今都还没有还完。6年前,小李从澳洲留学回来,当时他已在澳洲工作过两年,至于干了什么,家人并不清楚。家人知道的是,性格内向的小李,并没有从事和心理学有关的工作,而是窝在家里做起了木工。他弄来很多木头,每天都在闲置的厂房里锯木头,做桌子,一做就是一整天,浑身都是木头屑。他沉浸于做木头的兴趣里,没有找到任何工作,也没有挣到任何钱。他曾想设计一款卖手工家具的APP,来卖自己做的家具,后来短视频火起来后,他又去拍短视频,推销自己的家具。非常遗憾的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小李的手工家具,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兴趣。2023年11月,在亲戚的牵线下,小李从老家来到青岛,帮亲戚做旅游。但天冷后,旅游生意进入淡季,只有周末才有一些客户,小李就瞒着亲戚去送外卖。在外卖工作站经理的眼中,小李是个非常勤奋的人,别人一天送几十单,他能送100单。看得出来,小李非常需要这份工作,对赶快挣钱也充满了热忱。他此生最对不起的是父母,他不想结婚,只想在经济上做出一些成绩,替父母分担。只可惜,在他决定踏踏实实挣钱的第6天,他的命,没了。一个普通工薪家庭,负债花费100多万甚至更多,送儿子到国外留学。孩子留学归来,并没有从事他所学的专业,也没有凭借专业优势,找到工作。他窝在家里做传统又古老的木工,但困于销路,也无法打开生财之道。最后,他脱下孔乙己的长衫,决定向生活和现实低头,去当根本不需要学历的外卖员,帮年迈还账的父母分忧。只留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还有没有还完的当年留学的外债。这每一个充满了反差的词组背后,都在拷问着家境普通、生活不易,却又把孩子往军备竞赛般的求学路上赶的我们:怎样的养育和期待,怎样的投入和回报,才是贴近实际又恰当值得的?相比学历、身份和面子,身为普通人的我们,是不是更需要从最接地气儿的层面,让孩子从小就意识到,没有什么比自食其力地养活自己更重要?留学生送外卖,只是32岁的外卖员小李,悲剧内核的一部分。小李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一里城小区,一直实行封闭式管理,外卖车辆不允许进入,骑手送餐只能步行。因为小区面积大,楼栋多,步行送一单外卖需要5-10分钟,很多外卖员因为超时被处罚过,因此被称为“外卖员的噩梦之地”。而根据外卖平台的算法,外卖员准时送20单,会被加2分,并根据加分多少,评选出一到六级的骑手。案发前,小李之所以骑着电动车强行闯入事发小区,就是害怕被处罚。而案发时,他之所以和保安老赵起冲突,是因为他着急进去送外卖,而老赵拦着他不让进,两个人发生争执。情绪失控、心怀恶意的老赵,竟然拿出刀一刀刀刺向小李。根据青岛市的行情,一个保安的工资是2500元到3500元之间。因为事发小区物业明确规定,外卖人员和外来车辆不能进入小区,一旦发现有保安放外卖员进来,一次性罚款50元。放一个外卖员进来,被罚款50元,一天监管不力,一个月的工资就会被罚完。但我们也要看到,除了“底层互害”的标签,54岁守在岗亭里看大门的老赵,和32岁留学归来送外卖的小李,本质都被困在了算法里。他们的冲突,看似是小区物业的规定,其实是他们各自为难且无法搭救的困境。那个小李想进来、老赵在把守的大门,像极了他们都无法左右的命运:在资本和算法的操纵之下,他们都陷入了“要钱,还是要命”的两难里。最后,在“钱和命”之间,他们都选择了钱,结果都损失了命。这让我想起多年前,广东台风时,那个被压死在自己集装箱车下面的中年男子,也想起穷苦百姓都在咬牙践行的那句话:除了算法的困境,教育的困境,我还想谈谈羞辱的困境——作为一个出身底层的人,我曾在相当长时间里,是认同“底层互害”这种说法。也相信,一个人越穷,认知越低,格局越小,就越容易互相拆台,互相伤害,互相算计。我们身边那些“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欺你弱,怕你强”的穷亲戚穷朋友,不也正好印证了这个观点吗?但这些年,伴随我读了一些书,经历了一些事,思考了一些东西后,我发现用“底层互害”的标签去盖戳穷人之间的悲剧,很多时候是对穷人的一种PUA和羞辱。而这个社会,从一开始分配给穷人的资源,就极其有限。期待那些活在最底层最低端的人,一开始就有富人的认知和格局、胸襟和站位,就相当于嘲讽山涧的野花,为什么开不出牡丹的华贵。动不动给发生在穷人身上的惨案,贴上“底层互害”的标签,其实是资本和上层的圈套:“看吧,我就说穷人不行吧,是垃圾吧,是成不了大事的吧,是除了百害而无一利的吧。”想想当当两位创始人离婚时的撕逼,想想湖南亿万富翁被亲生儿子送进精神病院,想想上市公司的下属毒死自己的老板……羞辱穷人,会让低认知的穷人,在“我就是不行”的羞耻里,不敢反抗。但羞辱富人,会让手握权力和资源的富人,在“你再说老子一句”的反击里,愤而报复。不管是穷人堆还是富人圈,都会上演伤害与争夺、恶意与杀戮、妒忌和排挤。但底层的人们,或出身底层的人,需要警惕的是,自己是不是掉进了标签化的羞耻里,被人忽悠地看不起自己和自己的来处。54岁的保安老赵故意杀人,是不可能逃脱法律制裁的。32岁的外卖员小李,如果没有这场灾祸,本该看到新年的太阳。不管是保安,还是外卖员,不管是小商小贩,还是城管执法,除了恶语相向,磨刀嚯嚯,是不是还可以有商有量,互相帮衬?我们本是一个队伍的人,只有抱团取暖,才能赢得明天。作者:刘娜,来源:闲时花开(ID:xsha3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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