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内含光》
历史学者罗新曾说,记忆是一场持续的竞争。竞争对手既包括个人意志之外的宏大力量,也包括我们自己。当具有冲击性的事件发生,超过了我们的心理负荷,我们的大脑就会开启自我保护,以消除痛苦的记忆。对于人如何和现实世界交手,又如何在交手中幸存,心理学界已经发展出了一套完备的理论体系。在个体难以撼动的大环境下,心理学成为我们寻求精神慰藉和人生解决方案的窄门。今天的文章,将从个体心理学创始人阿德勒的论述切入。阿德勒认为,记忆与梦相互联结,它们帮助我们处理现实冲击、探知自我的意义模式。
来源 | 《人心之谜:弗洛伊德与精神分析的思想宇宙》
三岛由纪夫在《假面的告白》中讲,他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的模样。按照个体心理学创始人阿德勒的观点,可以从一个人最小时候的记忆大概分析出来,Ta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一点上,就显现出阿德勒和弗洛伊德的差异。弗洛伊德不会给“我们所记得清楚的记忆”这么高的地位,这么重要的分量。对弗洛伊德来说,记忆来自于我们的显意识,而显意识其实是遗留。需要耗费、占领我们更多精神能量的重大事件被压抑下去,压抑到了潜意识里,剩下来的才留在显意识当中。在弗洛伊德的理论当中,这是最吊诡,也最迷人的主张:所有你记得的都没那么重要。你能够记得也就意味着,这些事件没有重大到你的精神能量不足以负担。因为那些真正重要的事件我们难以负荷,带来了太大的冲击,就只能够把它压抑到潜意识里去。神经能量有限,不可能付出这么多的能量去应对那些重大的冲击,所以人要能够正常地活着,就必须要先淘汰,先洗干净我们的记忆。这刚好和阿德勒的主张完全不一样——你只记得那些不重要的东西,只有不重要的东西可以留在显意识当中,你高兴什么时候把它叫出来就叫出来;真正重要的则被压抑在潜意识里,强大的人生经验唯有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候才会冒出来。所以对弗洛伊德来说,首先,记忆和梦性质完全不同。其次,记忆和梦这两者当中,如果要选哪一个比较重要,那一定是梦比记忆来的重要,梦是来自于潜意识的讯息。所有人生当中,真正对你产生最巨大冲击,因而会占用你太多精神能量的事物,都被压抑到潜意识当中。只有透过类似于梦的这种机制,才能够以扭曲的方式重新回到你的意识里。进入到了潜意识里,必须要扭曲变形,才能够回到你的意识里,那就是梦。阿德勒不接受弗洛伊德关于梦和记忆这种断裂的结构性的看法。针对弗洛伊德所主张的所有你记得的都不重要,阿德勒的评论是:这从理论的角度来看,很迷人。弗洛伊德很擅长提出很迷人的理论,但是基本上这样的理论是违背常识的,甚至它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它违背常识。能够记得的都不重要,对于人生真正带来最大冲击的事情,都被遗忘掉——这和我们的经验所构成的常识距离太远了。阿德勒的理论或者是荣格的理论,和弗洛伊德的理论相比都有关键的差别。而阿德勒尤其是在精神分析这个系统当中,相对最尊重常识的一个人。也因为如此,阿德勒的理论比较容易被接受,也比较容易被理解。从阿德勒的角度来看,他反对弗洛伊德把记忆和梦当做是断裂的、完全不同性质的来源。阿德勒认为记忆和梦基本上是互相连接的。记忆和梦同时都是透过我们的意义模式,对这个世界选择之后所产生的结果。只不过中间有一个对阿德勒来说没那么玄妙的差别:关键在于,你做梦的时候可以不受外界的干扰,在那样一种绝对孤独的情况下,梦有它的优势,你可以在梦里去创造、制造你的主观,透过这种方式呈现了我们的意义模式。也就是说,在弗洛伊德和荣格的理论当中,梦的那种诡奇的性质,在阿德勒的理论当中就不被重视,他并没有觉得梦这么的诡奇,这么的特别。在阿德勒的理论中,梦就像记忆一样,白天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经验有几千件不一样的刺激,必须由感官来接受,透过我们的意义模式,经过了选择。在这几千件当中,也许只选了其中的100件留下来。我们的经验用这种方式,透过了意义模式的筛选,被体验。于是在原来的100个当中,可能又只选了其中的30个变成了记忆,这就是我们白天一般生活里所进行的事。在夜间做梦的时候,我们其实重复同样的机制、同样的过程,那就是通过意义网络,通过意义模式,再次重新筛选了在白天里面有过的感官体验。用这种方式就创造出非常特别的情境,去重组感官的刺激。所以梦基本上是我们在主观上,对于现实的一种重新改造。阿德勒提醒我们,我们不会记得所有的梦境。真正在梦里得到的不是梦境的细节,当你醒来的时候,往往快速地就将梦见了的内容遗忘掉。关键在于,真正留下来的不是梦本身,而是梦所产生的感觉。醒来的时候,你可以忘掉梦见了什么,可是你一定知道这是一个美梦,或者这是一个噩梦。你也会隐约地感觉到好像梦见了谁,这个人引发了一种感受。阿德勒就这种现象进行了推论,即梦的作用是为了要创造那些内容。这是手段,目的只是让你醒的时候还能够留着那份感觉,也就显示了意义模式的一种需求——你内在需要有一种愉悦的感受,甚至有的时候你的内在需要惊吓、需要痛苦、需要恐慌、需要害怕,这都来自于梦创造的情境,因而能够满足你在精神上非常深刻的要求。梦是我们自己造出来的,梦并不像弗洛伊德所主张,是违背或外于我们的自我意识。也许你在白天因为情绪牵扯到非常多的刺激,绝大部分的刺激不是你所能够控制的,这是经过了筛选,有一些你所要的就是进不来,不能够变成真实的感受。当然更常发生的是,有一些你想要排除在外的,但是没办法排除干净。于是在白天当中,我们的意义模式对于外界的筛选是有限的,让你产生了更强烈的需要,把情绪跟感受放进到梦里,晚上你就会做这样的梦,梦帮助你制造出你所需要的情绪。阿德勒进一步在他的梦的理论当中批判弗洛伊德,认为弗洛伊德犯了非常重要的错误。不是所有的人在所有的时间都做梦,梦有它特别的功能。我们了解了人什么时候做梦,也就能够明白梦的功能是什么。那么人在什么状况下会做梦呢?当人在生活中遇到了外界具体现实的遭遇,和Ta的意义模式之间产生了龃龉,产生了格格不入。经历了这种问题的人,Ta的意义模式里面有很多他不想要的,但是在白天没办法拒绝、排除出去;更常见的是,意义模式当中急切所需要的,但现实却不提供给Ta。遇到了这种渴求或遇到了这种问题,人才开始做梦。人的意义模式如果可以妥善地处理现实,人就不需要做梦了,不会有梦的困扰。从弗洛伊德的角度,他认为梦是理解一个人真实心理结构的重要线索。但是到了阿德勒的心理学当中,梦的意义就不一样了:梦是一种人的精神开始出现问题的征兆。当你精神有了问题,最开端的现象就是做梦。既然在白天无法解决的问题被搬到了夜间的梦里,那么回到白天的经验里去解决问题,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应对方法。只有把梦单独隔绝开,才能对梦有彻底的掌握。你让梦境产生了一种你所需要面对问题的特别的情绪,这是一种代替,一种补偿。梦对于阿德勒来说,其实是对解决问题的逃避。不过我们也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所谓逃避就一定是创造一厢情愿的想法和感受——如果是这样,梦不都应该是好梦吗?原来不能解决的问题,到梦里统统都得到了解决;原来不能团圆的,到结尾的时候统统都团圆了。阿德勒要讲的其实比这个再更复杂、更深刻一点。面对这个世界很多不能解决的问题的时候,会产生各式各样的反应,由每个人的意义结构来决定——譬如说有一些人,用一种愤怒来获得想要的东西。一旦遇到了问题,Ta所需要的是动员内在的愤怒情绪,就会做一种生气的梦,梦醒的时候还在生气的状况中,因而得到了一种好像达成目的走了一步的错觉。而另外还有一些人,是用忧郁或者是退缩来处理对这个世界的失望。遇到了问题,梦就会产生阴森幽暗的情境,让Ta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留下阴森幽暗的感受。所以对阿德勒来说,记忆和梦非但不是两个截然相反对照的东西,还是彼此联结的。借由将梦和记忆连接在一起,可以更清楚、更准确地来探知一个人的意义模式是什么。阿德勒认为,人所构成的意义模式是最重要的。在所有众多的经验当中,我们一定要、也只能够通过特定的意义模式来加以选择。选择过程当中,当然有一些问题,甚至是更多的问题就被放弃了。这是我们主观对待这个世界的基本态度,个体心理学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去找出意义模式来。*本文整理自看理想音频节目《人心之谜:弗洛伊德与精神分析的思想宇宙》第53期,有编辑删减,完整内容请移步"看理想"收听,点击最下“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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