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大法官：我和AI，谁更公正？

英国的司法AI指南（AI Guidance for Judicial Office Holders），细致地为司法工作人员解释了什么是AI，什么是生成式AI，哪些是大语言模型，贴心地总结了法律科技产品对哪些司法工作更有使用价值，以及列举了不推荐使用AI来完成的工作种类。甚至在指南的最后，颇具英式幽默地列了5条法官甄别律师提交的文件是否是AI作业的tips。其中一条是：

“引用不常见的案例（有时来自美国）”。

还带些讽刺意味地写道：目前可用的LLMs，它们对法律的“看法”通常基于美国法律，尽管有些LLMs声称能够区分美国法律和英国法律。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每年都会有一封类似公开信的报告，与当年度的最高法工作报告一起发出。2023年这封，罗伯茨（John G. Roberts, Jr.）的主题是人工智能与法律。

他详细回顾了美国司法界从使用羽毛笔到使用法律科技产品的历程，并指出：人工智能不仅将改变法官的工作方式、改变美国法院的运作模式，法官们对AI的理解，也将影响他们的判案过程，法律科技产品还可以消除法院系统中可用资源与迫切需求之间的不匹配——当然，人类法官短期内还是不可被替代。

其实罗伯茨的公开信是最好的自己无法被AI取代的证明，因为他选择了用讲究的修辞与幽默的段子，将最高法的年终总结聚焦在了席卷2023全球各界的AI热潮，从而避开了眼下最受关注的“特朗普司法难题”，以及过去一年一些大法官的腐败争议。人工智能绝不可能做出此种睿智决策。

简而言之，罗伯茨法官视角下的司法智能化历程，是从纸质Shepards里翻找判例，到法院电子公共系统PACER，再到案件电子管理系统CM/ECF，然后新冠流行普及了远程听证，到现在，人工智能以不可阻挡之势，侵入了最喜保守的司法界（罗伯茨本人就手写裁决书而不是用电脑），法官开始使用法律科技产品办公，同时哭笑不得地罚了一个引用ChatGPT编造的案例的律师5000美元。最终，首席大法官开始跟我们讨论，人当法官更公正，还是AI？

“法律研究可能很快就无法想象没有AI的日子了。AI显然具有巨大的潜力，可以大大增加律师和非律师获取关键信息的机会。但同样明显的是，它有可能侵犯隐私利益，使法律失去人性。”罗伯茨大法官写道。

他提到一些学者担心的隐私问题，将机密信息输入法律科技工具可能会违反法律特权的原则。关于这一点，英国的指南里提到：

“不要向面向公众的AI聊天机器人输入任何非公开领域的信息。不要输入私人或保密信息。您输入到面向公众的AI聊天机器人中的任何信息都应被视为向全世界公开。”

然后非常友好地提示司法工作人员，别忘了开启“禁用聊天记录”的按钮，目前ChatGPT和Google Bard有这个功能，Bing Chat还没有。

在刑事领域，罗伯茨大法官提到对使用人工智能评估潜逃风险和其他涉及预测的自由裁量决定，引发了对程序正当性、可靠性和潜在偏见的担忧。

这一点国内早在十几年前也有过讨论——2006年，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引入了电脑量刑软件，引发不少争议。

同样，对于可能引发偏见这一点，英国给法官的指导意见是：可以用，但要始终注意和纠正这种情况。

那么AI和人类谁更适合当法官？

罗伯茨用了一个网球是否过出界的比喻：许多职业网球赛事都用光学技术取代了边线裁判，以确定时速 130 英里的球是否过线。这些决定精确到毫米，而且没有自由裁量权——球要么出界，要么不出界。相比之下，法律判定往往涉及灰色地带，仍然需要人工判断。

罗伯茨还非常动情地写道：“机器无法完全取代法庭上的关键角色。例如，法官在量刑时会衡量被告陈述的诚意。细微差别很重要：一只颤抖的手、一个颤抖的声音、一个语调的变化、一滴汗珠、片刻的犹豫、稍纵即逝的眼神交流，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大多数人仍然更相信人类，而不是机器，能够从这些线索中感知并得出正确的推论。”

总而言之，罗伯茨相信尽管人类的裁决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人的裁决比机器公平。

这就好像说人工智能赢了柯洁，并不代表人工智能胜过了人，只有当阿尔法狗输给了柯洁，并像柯洁输的时候一样痛哭流涕，这才是人工智能的胜利。

另外，罗伯茨还用上诉法官的工作性质来说明，人类有推定能力，可以做出关乎未来的判决，但人工智能不行——“上诉判决的关键在于下级法院是否滥用了自由裁量权，而这一标准就其本质而言，涉及特定事实的灰色地带。还有一些上诉裁决则关注法律在新领域如何发展的开放性问题。人工智能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现有的信息工作，它可以提供信息，但不能做出此类决定。”

所以，首席大法官的年终总结也可以看成一封，《为什么我不能被优化》的职场陈情书，一方面肯定了人工智能对司法工作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强调了法官的不可替代性，同时侧面体现了书记员等行政岗位人员职业道路的生死未卜。

无论如何，当欧盟忙着治理人工智能的时候，英国与美国司法界的举动，都可以看作对法律科技的承认与积极拥抱。只是法律科技产品可能还需要一个更加专业化的过程，才能让英国司法界少些英式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