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于自己的悲喜

一

晚上8点的时候，叩叩往我们家群里发了一张照片，说“门口变河了”。我立刻来了精神，把图片放大看了又看，真的是哦。Kritas先生家住在海边，这是不是涨潮的缘故呢？

叩叩说，“昨天晚上下了一夜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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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长岛的冬天不够冷，老天爷总是在下雨和下雪之间犹豫不决。它犹豫时间一长，积的水汽太多就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只能倾盆大雨先消化掉。不然怎么解释呢？我这个解释当然很业余，打死我也不会告诉给先生听，不给他嗤之以鼻的机会。

叩叩继续播报：“车坏了，去不了学校了；”

“太悲催啦哈哈。”

“你这是被动逃学啊。”

“不去上学更好，现在一半的同学都阳了，上学就是语言课加上唱歌。每天唱三小时的歌，谁受得了……”

“哇哦，难不成你们真的是艺术学校？”

啾啾说：“还是唱那个歌剧？”

叩叩继续：“Kritas想要开他妈妈的车，但是奶奶去了曼哈顿，车钥匙也带走了……”

“怎么这么巧？那你在家里干什么？要不然去旁边海里钓鱼？”

“我可以在阳台上钓鱼。”

啾啾大笑：“哈哈哈哈，典型的美国乡村图景啊。”

又过了一小时，叩叩说：“来学校了，Kritas的儿子回来送我们。”

我突然想起来问：“你为什么不打个车带上Kritas一起去学校？”

他说：“我不想来唱歌啦。”

叩叩被动逃学半天，我可以想象Kritas先生有多么焦虑。他会耽误上课，连带学生也缺席，学校会有说法吧。美国教师的薪水我不太清楚，只知道Kritas先生的日子紧巴巴的。他的女儿刚刚考上康奈尔大学，虽然是常青藤名校，可是学费不菲，老父亲愁的双眼发直。去年刚刚换了一辆便宜的二手车，估计质量不咋好。

叩叩说去年暑假，Kritas先生贵为哈佛大学硕士毕业的老师，仍然同时接了四分工作，从网球教练到SAT补习老师，以补贴家用，秋天又收了寄宿生，因此叩叩才住到他家。听说他的窘境，我跟叩叩说可以每个星期请他给上一堂网球课，我付学费。后来网球课倒是上了，他却坚决不肯收钱。以后我要想办法补偿他。

叩叩是个小坏蛋，他明明知道Kritas先生舍不得叫车，他也听之任之。可怜的Kritas先生啊。

二

这个圣诞节，叩叩学校只有两个星期的假期。啾啾作为过来人，一再说应该让叩叩回北京，用她的话说：“跟他长大的地方链接一下，这个很重要。”

这个我是相信的，独自在外求学的孩子，只有回家才能彻底放松，处于一种“被安排”的休息状态。好像身体的每个细胞都知道：天塌下来也不怕，有爸爸妈妈在呢。这样放松过的孩子，再独自回到异国他乡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对生活的笃定，姿态里有被爱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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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一回来，家里就热闹了，不，还没有到家呢，家里就满了，他们的快递就堆满了门厅。叩叩从淘宝上买了不少衣服，有带链子的套头衫，有侧面开衩的好玩的花裤子。他也会懂得节省，基本上没有超过百元的。姐姐也好玩，总是不动声色地给弟弟锦上添花。

叩叩臭美，一件件穿出来给我们看，爸爸表示看不懂，妈妈则负责大惊小怪，叩叩给我看他的银链子，我怎么都感觉那是假的，就以为他喜欢不锈钢制品，热情地自荐：“这个在建材城有很多样式，特别便宜，我下午带你去？论斤称。”

我的热情立刻得到了充分回报，叩叩委屈地大声叫爸爸：“妈妈说我这是建筑材料……”我赶紧躲进了厕所。

啾啾姐姐工作很忙，整天在电脑上写呀写，叩叩有点无聊，我决定带他去滑雪，守着这么多冬奥会场地不去滑雪，简直是暴殄天物。可是先生不同意：“太危险啦，会骨折的。”我跟叩叩悄悄商量好，圣诞节那天不敢看先生拉下来的脸，娘儿俩满心愧疚地去了延庆。

我真喜欢出去飙车啊，真喜欢在外面游荡啊。北方的冬天，森林、灌木远看如云似雾像是写意的国画，近看之影横斜是抽象画，我举着手机拍个没完什么焦虑、压力都烟消云散了。

叩叩这次学的是单板，他运动能力很强，一天半就滑得像模像样，看他屁股上挂个小乌龟一晃一晃的样子，特别滑稽。他说那个很有用，头一天没有戴这个，屁股都快摔碎了。

我眼中的叩叩当然是世界上最帅的啦，我看了很多帅呆的单板滑雪视频，觉得叩叩都可以做到，叩叩看了几条就说：“妈妈，人家这都是大神啊。我才刚刚开始学。”言下之意：你是气我呢？

我紧着点头：“那当然，那当然。见贤思齐就行。”

叩叩也有招：“教练向我炫技的时候，我就跟他说红牛的单板滑雪广告，他立刻就服了。”

觉得叩叩得了我的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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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最近有几次跟朋友们聊起来人生有没有意义的问题，大家现在都达成共识：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也得好好活下去。说着说着，大家就很丧，打不起精神来。

我也有很丧的时候，但是大部分时间都会兴致勃勃地生活。如果人生虚无,那我们就向人生里注入内容啊，我们去爱一个男人或是女人，爱自己的孩子，去投入地工作，去受生活的折磨去享受片刻的欢愉……

人生是用来过的，不是用来看用来说的。仅仅是站在那里看、评判，即使你说别人的都是对的，你自己的人生是不是耽误了呢？

所以我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坦然于自己的悲喜。欲望使我们稳稳地站在人生的大地上，悲喜是我的收获。倘若如此，管它虚无不虚无。

                   蓝袜子 2024.1.11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