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对患者有所隐瞒健康2024-01-12 11:01我终究没有把Z的母亲把自己的墓地让给Z的事告诉他。撰文 | 郑冰峰 肝胆外科医生门诊3楼,11号诊室内,当我坦然地告诉Z,他的母亲上个月找过我时,他那黑黄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是怎么找到你的?”这是他听完我的话以后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啊,一位85岁的老人,拄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来到医院找到我时,我和Z此刻的表情一样。只是我们惊讶的原因并不相同,我并不好奇她是如何找到的我,而更惊讶于85岁的高龄老人走路已属困难,是如何独自一人从几十公里外的村子赶到城里的。现在看来,是老人对儿子爱的牵绊胜过腿脚带来的不便。“这也是我见到老人时,问的第一个问题!”我平静地对Z说道。我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Z了,黑黄的皮肤,膨隆的小腹,水肿的双下肢,瘦骨嶙峋的身体走起来摇摆不定,都在预示着他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也正因如此,我决定将他母亲找我这件事告诉他,至少应该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告诉他。“老人一大早就坐着公交车来到城里,到时已是上午十点半。她下车后又打车来到我们医院,住院部一层一层地找,找人一遍一遍地问才寻到我。”我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后来呢?”Z红了眼眶急切地问道,他将头撇向窗外,不愿被我看到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我也默契地扭头和他一起看向窗外,很久我都没再开口,Z的爱人安静地站在诊室门口欲言又止,整间诊室陷入了寂静。9月的窗外,银杏树的叶子在秋风里沙沙作响,落叶还未着地就又被一阵风卷起。没记错的话,去年9月正是Z刚出院之时。出院时的Z和入院时相比也只仅仅瘦了10斤左右,而如今怕是瘦了50斤不止。你很难想象当初那个身体壮实,走路生风的男人现如今是这幅光景,用皮包骨头来形容可能都要牵强很多,用弱不禁风来形容更形象。好似这秋风卷得起树叶,也能带得走失魂落魄的他。Z是一名厨师,还有一副好嗓子。听他爱人讲,平日里喜欢唱歌,喜欢下棋,兴致来了还能起一段京剧。他常说:“唱得好听是给自己的,难听是给别人的,我不在乎!”后来下棋的人都说Z瘦了、黑了,大家都怀疑他是不是病了,纷纷劝他到医院看看。开始他并不以为意,觉得大家胡扯,直到他的肚子开始经常不舒服,皮肤越来越黄,尿越来越黄,全身瘙痒,腿上、手臂经常被自己抠出血渍,他才相信自己应该是病了。来医院时,接诊的医生是我的同事老王。当天老王就告诉Z的爱人,Z可能得了胰腺恶性肿瘤。最后的检查结果也如老王所料,好在还有手术机会。Z的爱人选择对Z隐瞒病情,只说是胆囊问题需要开刀手术。那段时间,我经常在楼道里看到Z的爱人低头徘徊,我想她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Z实情。8月中旬,Z接受了普外科最复杂、最耗时,也是并发症最多的手术治疗,胰十二指肠切除。值得高兴的是Z手术很顺利,术后恢复也很顺利。Z手术后第5天,同事老王去外地进修了,他的患者都被我接手,其中就包括Z。老王离开后的第10天,Z也出院了。走的时候他来找我拿出院证,却被他的爱人抢先一步带走了,我知道Z的爱人没有告诉他真实的病情。我清晰地记得那天,Z满脸都是开心的笑容,而我的心里却忐忑难安。作为医生,我深知胰腺癌手术只是第一步,后续漫长的化疗是所有恶性肿瘤患者躲不掉的劫难。我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到Z枯瘦的脸上,他用粗糙的手背揉着泛红的眼睛,平静了许多。当他看向我时,我继续道:“后来,老人拉起我的手就哭了,问我Z到底得了什么病,是不是肝病,可不可以换肝给你。”听完,Z眼泪决堤,泣不成声,在旁的爱人也跟着红了眼睛。我站起来转身走向窗边,窗外的银杏叶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我如何使劲都看不清楚。“我没有和老人说你的病情,只说如果营养好了自然会慢慢恢复,我想老人可能读懂了我的言外之意。”谁都知晓,已经吃不下去的Z日渐消瘦,谈何营养,又怎能痊愈?“对的,郑医生,不和她说是对的,我本就怕她想不开,人老了糊涂点多好啊!”Z手里攥着被泪水打湿的纸巾,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我妈还说了些什么?”Z稍稍振作一下精神,提高声音问道。“老人给我讲了你和你兄弟之间的故事,说你是她最爱的小儿子。”我微笑地回答。Z听完,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Z是个孝子,每逢过年过节都给老人送些吃的、喝的、用的,很多时候也会留下钱,平日里老人的生活起居也多是Z操心。“我若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Z缓缓地开口道。然后,看向身边的爱人,继续说:“我希望自己能多活几个月,这样就可以多拿几个月的退休金,多留点给家里人......”还没待他说完,他的爱人便阻止道:“你想那些做啥!凡事往好处想,只要你开心了,病情才能恢复。”我也顺着她的话附和着:“是啊,心情很重要!”。说起来,自我接手Z以来,和我打交道最多的其实是她的爱人。Z手术前后,她一直都在隐瞒病情,出院时我交代的早点化疗可能被她忽略了,抑或她单纯地认为手术完了治疗就算结束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已无关紧要,因为手术后的第三个月Z来复查时,已经出现胰腺癌复发转移的迹象。有一天,Z的爱人拿着他复诊的CT报告到住院部找我咨询,在她准备离开时,我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他来化疗?换句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实情?”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会尽早来便匆匆离去。大概又过了3天,她带着Z办理了住院手续准备化疗。我目睹了Z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让他反复呕吐,身体也日渐憔悴,而肿瘤没有因为他的虚弱而放弃进攻,直到占据他的整个腹腔。整个疗程中,我同样目睹了他的爱人从充满希望走向绝望,最终向疾病妥协,也是那时她才将Z的病情讲给他听,她不希望Z走得稀里糊涂。“我母亲的事,郑医生,很感谢你。今天耽搁你太久了,麻烦你了。今天来主要是因为最近肚子太胀了,想看看还有解决的办法不?”Z问道。“现在你腹水太多了,只有腹腔穿刺引流放腹水一个办法了!”“虽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会好起来了,但还是想知道自己剩多少时间。”Z用略带失望的眼神盯着我,眼眸深处又好像在燃着希望。“不知道!我不会算卦,也不是先知,无法预知命运。”这说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的回答,或许是最好的答复。三天、三个月抑或六个月,这样具体而又准确的数字,总归会让他失望的,毕竟这些数字于他而言是死亡的期限,仅剩的光阴。我终究没有把Z的母亲把自己的墓地让给Z的事告诉他。诊室的门缓缓合上,我没有急着呼叫下一位患者进来,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提示键,思绪又飞到当初老人见我时的场景。“我今天到南河公墓那边问过了,我想把我的墓地让给我儿子用。旁边的墓就是他爸爸,葬在他爸爸身边,一定很安心。”老人抹着眼泪对我讲。来源:医学界责编:田栋梁编辑:赵 静*"医学界"力求所发表内容专业、可靠,但不对内容的准确性做出承诺;请相关各方在采用或以此作为决策依据时另行核查。推荐阅读▼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