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赚钱自己花，碍了谁的眼？
国产剧女主，似乎都逃不过那几个光鲜的职业身份。
她们是坐在敞亮办公室里的律师合伙人，是手上几百万生意的金融界投资人，是永远精致半永久妆容的都市丽人。
这些不够严谨的女强人精英叙事，给了我们格子间女孩一个恒久的幻觉。
对，幻觉。
现实呢？
前不久我看到一个热帖，就和上面的精英叙事完全不同。
一个女生分享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作为低学历底层女性，我是如何有尊严地活下来并且活得还不错的》。
来源|豆瓣@小奶斧
这个帖子里，没有什么底层女性逆袭为光鲜国产剧女主的故事。
有的只是一个在公共语境里鲜见的形象——
一个条件没那么优渥，倚靠自己的双手“有尊严”地生活着的女性。
女孩这样自述她作为“底层女性”的经历。
因为各种原因，自己考了一个专科。
因为中学随父母回了十八线老家，由于教育资源不行学习氛围不好加上自制力差，最终我只苟到了个专科。
毕业后，她找不到白领的工作，于是尝试过很多服务类职业，如进过厂、当过收银、在炸鸡汉堡店做过后厨、当过保姆。
当一个人从事这些外界看起来不够光鲜也不够精英的工作时，她可能会听到什么样的声音？
“这么辛苦，干脆早点嫁人算了。”
这位女孩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她的外貌还很符合主流审美的情况下。
偶尔开直播运气好的时候能收到一两百的打赏，读书的时候去朋友寝室找她们，她们室友经常会盯着我看，说我长得漂亮。
正因为长得好看，女孩的亲戚从看出她考不上本科时，便开始为她张罗对象。
原因很简单：趁自己年轻，花期还在，赶紧嫁人享福。
我看过的一本书《打工女孩》里，就谈过农村的“实用主义”：
没有人想变成可怕的大龄青年，这个词字面意思是说“年龄大的年轻人”，字典上的定义是“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未婚男女”。
农村传统的时间表和城市的实用主义很相配：一个年轻女孩应该在她价值达到顶点的时候，尽早锁定婚姻。
所谓的农村“实用主义”，就是把一个女性的价值锁定在婚姻里。
尤其是那些学历和工作不好的底层女性，更是经常被劝趁早嫁人。
因为在农村这种更为封闭传统的环境中，一个女性，就是得服务于照顾家庭、生儿育女等事务。
因为他们不相信一个出身底层、学习不好的女性，能有别的出路，除了婚姻。
这印证了我看到的最近一个访谈里说的话。
徐志胜问鸟鸟，你是为了自由而学习吗？
出身北大的鸟鸟说，学习不好的话，别人总能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
许多女性都试图通过学习好、工作能力强来证明自己有独立的能力，从而摆脱外界对自己人生选择的干涉。
但，不管学习好还是不好，女性面临婚嫁问题，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而已。
“你一个女孩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嫁人吧。”
回到这个故事里。
女孩并没有听他们的，没有嫁人，也不断给自己找新的出路。
在尝试过各种工作后，她选择成为一个住家保姆。
当保姆，反而使她坚定了不做家庭主妇的念头。
女孩遇到了比较好的雇主，给当保姆的她基本的生活保障和尊重。
每天拖一遍地（扫地机器人）、做两餐饭（三菜一汤或者四个菜）、倒垃圾，隔一天洗一次衣服（机洗）。而且包吃住免水电蹭wifi空调洗面奶洗发水沐浴露洗衣粉，无限量供应水果零食酸奶牛奶以及各种补气血中药材和各种茶……每个月还有六千的工资。
作为一个“底层女性”，这名女生无疑是努力且幸运的。
也因此， 不少人对她帖子里的内容发出了异议：
如，是不是只是因为比较幸运，所以找到一份好工作？
如，这样描述是不是在美化底层劳动的艰辛，忽略其中的不平等因素？
这些争议与问题，我觉得是有意义的。
它确实能让我们更冷静，也更理性地去思考这一女性群体会面临的普遍问题，而不是以一个人的经历，一个人的幸运去代表大多数。
但不管这个发帖女生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前提条件是不变的：
即，她确确实实是一个基层女性，从事的，也不是什么高精尖的工作。
因此，不妨碍我们从她身上生发出对基层女性的出路和处境的探讨。
一边，是女性作为劳动力进入男性主导的劳动市场后面临的结构性困境。
男女并不同工同酬，女性的生理期和孕期问题，安全保障，性骚扰等。
但另一边，这些基层女性也是真切地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得了报酬，远离了那个早早地画下注脚的人生。
尤其当女孩对比的是不拿一分钱的报酬的家庭主妇：
光是每个月有睡到自然醒的几天假期和工资，这是大多数家庭主妇有的吗？尤其是我在做了几个月保姆以后，更坚定了不嫁人当家庭主妇的决心，为啥？因为同样的甚至是比家庭主妇更少的工作量，保姆的待遇比家庭主妇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在我看来，女孩发帖的目的，只是基于自己的个人体验和尝试——
鼓励底层女性，不要被这个社会中各种吓唬底层工作不光鲜不适合女性的言论所吓退，不经意就放弃了另一种生命体验。
就算出身不好，学历不佳，也能靠自己获得有尊严的生活。
不过事实是，当女性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尤其是从事底层工作时，总会招来各种奇怪的非议。
最近，一个94年的女生直播自己开货车拉砖，大部分时间是拉货，偶尔一天要花5小时搬8000块砖。
可哪怕这个女生素面朝天，没有大众所期盼的显性的女性特征，网友也能从她的指甲找到破绽，质疑事件的真实性。
她搬砖，竟然手指甲还这么长？还有美甲？
看过视频就知道，女生搬砖时使用的是砖夹子，用的是手指而不是指甲，精致的美甲和搬砖也不是同一个视频。
网友的质疑，让她很困扰，很委屈：
3年前她开始学着做美甲，已成为自己的生活小乐趣，她觉得“工作和爱美并不起冲突”。
她的手也起泡、也有茧子，只不过视频看不出来而已。
而做起这份搬砖拉货的辛苦活，也是因为丈夫出了交通事故，她想帮忙分担一点。
这几年，和这个年轻女孩一样靠自己能力赚钱的女性越来越多，哪怕是做着大众看不起的底层劳动力工作。
比如我之前写过的，越来越多的外卖女骑手。
女性作为一个以男性为主导的劳动力行业的“闯入者”，一定会面临不少结构性困境。
但更多从事这一行业的女性出现，就是在打破劳动市场的刻板印象。
这一规律早已得到验证。
二战期间的欧美，当男性都走上战场后，越来越多空缺的劳动力行业向女性打开大门，600万女性从家庭走上社会。
这是一种平等吗？
不全是，它更接近于一场临时由男性权力主导、推进的平等。
这些走上社会的女性，不仅要临时接替男人们的工作，拿着比男性更低的薪水，当男人从战场回归后，还要把权力交还男性。
但通过这件事，当时的社会意识到——
以往被认为只能成为主妇，照顾家庭的女性，一样可以在工厂里扭螺丝，安装子弹。
当女性走上社会，她们创造的价值，一点不比男性低。
新中国成立后，号召“妇女能顶半边天”，妇女也因此走出了家庭。
任何一个田间、工厂、马路上，都可以看到她们劳作的身影。
在这期间，诞生了第一个女拖拉车司机，第一个女火车司机，她们在山里开山辟地，在车间里生产零件。
这些女性解放运动影响深远，但几十年过去，我们却要一遍遍重申：
女性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力气赚钱，哪怕是大众看不起的底层工作。
4年前，当“最美搬运工”朱芊佩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还是一件稀罕事。
来源|朱芊佩，@二更视频
朱芊佩在货车搬运行业已经做了十多年，几乎每天大概搬运10趟车、100斤米、300斤糖。
这些重物她一把扛在肩上，一罐油15公斤她一手提一罐，电梯坏了她直接走上阴暗湿滑的楼梯间。
来源|朱芊佩，@二更视频
在男性主导的职场工作，朱芊佩认为的“男女平等”很简单：
“不应该因为这是男性的工作，就抹杀女性可以去尝试的机会，因为尝试过才知道能不能做到，没了这个机会就不公平、不平等了。”
朱芊佩也被朋友叫作“港版劳拉”，劳拉这个名字来自电影《古墓丽影》里安吉丽娜·朱莉饰演的角色。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劳拉是一个女战士，而女人自己保护自己，本是很值得光荣的一件事情。
近几年的中文互联网中，“底层女性”另一个更火的叫法是：
基层女性。
38岁，出身农村，没读过高中大学的王慧玲，发布了一条讲述“基层女性的婚姻困境”的视频，收获了3.8亿的阅读和11.1万的讨论。
她没有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仅仅用浅显的道理和准确的比喻，说出了鲜有人注意到的基层女性婚姻中的不公，就引起无数女性的共鸣。
王慧玲把基层女性的结婚比喻成“开公司”。
双方就像公司的合伙人，男方在外面找业务赚钱养活“公司”，而女性在这个“公司”后勤部做一些劳务工作。
但同为公司合伙人，女性，尤其是全职妈妈付出了劳动力，却没有得到一点报酬。
如果基层女性只是为了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可以吃，她把自己的劳务时间投入到市场上不香吗？
来源|@玲玲peter和四只猫
王慧玲视频里的“大白话”，都来自她的切身经历。
小时候父母出去打工时，9岁的王慧玲一人把两个弟弟拉扯大，读到了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农村女性命运的不公平，直接体现在最重要的教育资源上。
男性无论成绩多差，或许还可以得到一个向前再走一步的教育机会，而女性则要早早放弃教育通道。
因为在观念传统落后的父辈看来，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
正如王慧玲的父亲对她说的：
“我养一头猪，还能卖钱呢。”
来源|闪光少女斯斯
意思是，养一个女儿，还不如养一头猪划算。
在充斥着这样观念的环境中，想走一条不同于大多数农村女性的路，注定是有难度的。
中专毕业后，王慧玲和身边的一个女生一起到了上海打拼。
一穷二白的她们，除了经济上的压力外，还得面临亲戚的精神压迫。
男性在辍学后出去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女性出去闯一闯，还是要回家的。
村里的亲戚都在“好言相劝”：
“上海工作很难找的，你们又没有学历，没有文凭。”
王慧玲的朋友在亲戚的轰炸下，第二天就离开上海回到了家乡。
但王慧玲留了下来。
来源|闪光少女斯斯
她在上海20多年，什么工作都做过，卖过袜子，当过服务员，发过传单。
但每一段工作经历，她都在想办法提升自己，走得更远。
23岁时在日本料理店工作，发现会日语的服务员工资会高几百块，她便开始一边打工一边自学日语，两年后就拿到了日语N1的成绩。
王慧玲从餐馆服务员，到了日企里做前台，再到自己开始创业，一步步靠自己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30岁后，她还在解锁更多的技能。
开始学英语，慢慢到达交流顺畅的水平；开始学画画，还办了一个小小的画展；开始健身，开始学滑板，开始冲浪......
认识现在的丈夫时，丈夫对她说“我想跟你结婚是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生孩子。”
这句话直接颠覆了王慧玲的世界观。
“原来，女人还可以不用生孩子？”
来源|闪光少女斯斯
王慧玲曾经目睹过身边很多的农村女性过早进入婚姻，嫁了一个本来以为可以依靠的人，但没想到生活一地鸡毛。
她总结自己身边人的经验——
大部分基层姐妹的婚姻悲剧，都是她们从源头上从来没有过自救的意识；
越早意识到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拯救你，你这辈子受的苦难就越少。
什么都没有的基层女性，从小容易被灌输一种观点：
“我没有能力，结婚是我唯一的出路。”
无论是一直在农村还是已经到了城市打工，由于自己的学历、家庭条件、能力而产生强烈的自卑。一旦社会时钟到了，便找了一个看起来可以依靠的男人，草率地进入了婚姻。
以前的她们没有意识到，人生不只有这一条路，只能任由婚姻来主宰自己的命运，幸福与否，都有着强烈的不确定性。
但让我们欣喜的是，越来越多的基层女性开始摒弃这个观念。
她们汇成了另一个话语场。
初中辍学，从工厂流水线走出来的女工孙玲，凭借自己自学编程，学英语，如今成为了美国谷歌工程师。
无论是上面帖子中当保姆的女孩，还是王慧玲、劳拉、孙玲，越来越多的女性都在以自己为榜样，告诉基层女性群体：
学历不高，出身不好，并不会扼杀人生的一切可能性。
这些女性成为了少数的勇敢者，开辟了新的路。
前人通关了勇敢者游戏，就会有后来者加入，走上属于自己的勇敢者之路。
这中间当然需要付出很多代价，也未必一定能过得更好。
但由多种可能性汇聚而成的人生，总比只能依附他人一辈子，来得更有价值，更自由一些。
这或许是基层女性对抗被轻视，被安排的人生的开始。
别劝她结婚，祝她们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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