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升温仅3℃，就开启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大屠杀

生态学家在金曼礁研究一个古老的叶状珊瑚，该珊瑚位于太平洋上夏威夷和美属萨摩亚之间。一项新的研究表明，叶珊瑚有可能在气候变化中生存下来。

PHOTOGRAPH BY BRIAN SKERRY

作者：Kieran Mulvaney

编译：安琪

试着把你的左手和右手分别放进

两杯16℃和19℃的水里

你可能感觉不到多大差别

全球海洋表面的平均温度大约是16.1℃

对许多以海洋为家的动物来说

你左手所在的是家园

右手就是末日

2019年，夏威夷凯鲁阿岛Kahalau湾，鱼群在大面积白化的珊瑚群落中游弋。四年前，一场大规模的海洋热浪杀死了这里近一半的珊瑚。

摄影：CALEB JONES, AP IMAGES

2013年下半年，阿拉斯加湾的海水开始变暖，仅仅几个月之内，海面温度就上升了2.78℃，局部地区上升了3.89℃。两三℃的温差对人体来说，感觉微乎其微，但对海洋的影响是致命的。这波热浪的波及范围迅速扩大，最终从阿拉斯加一直延伸到上千公里外的墨西哥湾，仅用三年时间，就彻底颠覆了整个北太平洋的生态系统。

一条长长的食物链开始崩溃：海洋升温导致浮游生物和磷虾的数量锐减——大群太平洋鳕鱼消失——数以千计的饥饿海狮被冲上海滩，面临死亡的还有数不清的海鸟。

2015年，3000多只饥饿的海狮幼崽被冲上加利福尼亚海岸，尽管救援人员和野生动物康复中心一直在努力施救，但并非所有幼崽都能捡回一条命。死去的海狮将被放入冷库，等待送往海洋哺乳动物中心进行尸检。

图源：PETER DASILVA, EPA/CORBIS

这还不是这场灾难的全部受害者：由于主食磷虾大量减少，座头鲸只能改吃鳀鱼；为了觅食，它们不得不游近海岸，增加了被渔具缠住的风险。在灾难开始后的六年中，座头鲸的出生率也出现了75%的大幅下降。

阿拉斯加州荷马市附近海域，美国海洋与大气管理局有毒藻类专家Kathi Lefebvre收集起正在当地大量死亡的磷虾标本。测试显示，这些磷虾体内含有大量藻类毒素，而变暖的海水造成了这些藻类激增。

PHOTOGRAPH BY PAUL NICKLEN

此外，海洋变暖还导致有毒的藻类大量繁衍，蟹类捕捞和其他渔业均遭重创。总体上，东北太平洋这片巨大海域的整个生物网，曾经在微小甲壳动物的基石上繁荣生息，如今却被一种黏黏糊糊、缺乏营养的海鞘类生物主导，而这种胶质动物此前从未在这么北的水域涉足。

科学家们将阿拉斯加海域的这名隐形杀手称为“大热斑”（the blob），它是海洋热浪现象的一个案例。海洋热浪（marine heat waves）被定义为海水温度出现异常的急剧升高，持续至少5天；实际上，这种危险的现象往往长达几周甚至几个月之久，对海洋生态系统造成相当严重的破坏。

加拿大温哥华岛附近的海草床。与海藻森林、珊瑚礁群落一样，海草床是众多海洋生物的家园。海洋暖化可能给这些生态系统的健康带来严重威胁。

PHOTOGRAPH BY FLIP NICKLIN

早在2010-2011年夏天，澳大利亚西部海域的温度升高了惊人的6.11℃，引起了另一场大屠杀，大片的海草森林和大量海洋动物纷纷死亡，从鲍鱼、扇贝到企鹅都没能幸免。

加拿大达尔豪斯大学专家艾瑞克·奥利弗（Eric Oliver）说，“海洋热浪”这个词就诞生于那个时候，人们开始关注这一沉默却致命的凶手，并发现它引发的灾害在不断增加。2016年，智利海域的海洋热浪引发藻类大量繁殖，养鱼场遭到破坏；2015-2019年，地中海的一系列热浪导致海草和珊瑚大量死亡；2021和2022年，新西兰出现了有记录以来最高的海洋温度，造成数以百万计的海绵发生白化。

引发海洋热浪的原因各不相同，洋流加强、大气高压系统等因素都可能导致热浪出现，但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推动因素：气候变化。

海洋是地球上最大的温控系统：化石燃料排放到大气中的多余热量，有90%都被海洋吸收，而这些热量已经加热了700米深的大洋——全球海洋水体顶部700米的平均温度，较一个世纪前升高了0.8℃。

随着气候变化的影响越来越深入，海洋热浪的频率和强度也在增加。《科学》杂志2020年的一项研究称，气候变暖使得海洋热浪增加了20倍以上。论文指出，上世纪80年代的十年中记录到了27次大型的海洋热浪，平均持续时间32天，温度升高的平均峰值约4.73℃；而2010年代，全球出现了172次大型海洋热浪，平均持续48天，平均峰值温度比往常高出了5.6℃。

至今科学家还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多海洋热浪都能持续这么长的时间。华盛顿大学气候学家尼古拉斯·邦德（Nicholas Bond）认为，气候变化导致海洋变暖，将热量辐射回大气中，阻止了云层形成，海水暴露在阳光下进一步被加热，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科学家预期，已经变暖的海洋更容易受到海洋热浪的影响。在全球气候变化引起海洋暖化的推动下，即使长达几个月的热浪过去，其后续影响仍会阴魂不散地对海洋生态系统干扰多年。阿拉斯加热浪所加热的东北太平洋水域在三年后开始逐渐降温，但直到如今，科学家仍不确定当地的海洋生态系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十年前澳大利亚西部海域的热浪对生态系统造成的破坏，同样需要数十年才能恢复，甚至更久。

海洋暖化正在危及珊瑚礁的生存。图中可以看到，健康的珊瑚周围环绕着一圈已经白化的珊瑚，海洋热浪导致珊瑚群落变得虚弱不堪。

PHOTOGRAPH BY DOUG PERRINE, ALAMY

或许有些反直觉的是，热带水域在海洋热浪面前可能更加脆弱。奥利弗解释说，热带生物所能适应的温度范围相当狭窄，换句话说，一点点变化就可能让热带海域的动植物无所适从。“这是最糟糕的——热带生物系统可能完全改变，这就是人们如此关注珊瑚礁的原因。”

在海洋热浪的侵袭下，珊瑚礁并非唯一的受害者。全球海洋已经面临着许多别的危机，成倍增长和幅度加剧的海洋热浪如同火上浇油，可能对海洋生态系统造成更为致命和深远的影响。

邦德特别提到，海洋热浪灾害并非与人类无关，首当其冲的就是喂饱全球数十亿人口的捕鱼业：“在全球许多海域，渔业可能都处于不可持续的状态。生态系统已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海洋热浪带来的变化会进一步降低海洋渔业的生产力。我们最好对这件事心里有数——趁现在还没有发生更严重的系统瘫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