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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不清」的世界里,他们正悄无声息地老去

在「听不清」的世界里,他们正悄无声息地老去

社会

听力的失去是随着衰老一起到来的,至少对刘日香来说是如此。

大概十年前,丈夫发现,叫她的时候她时常没有反应,丈夫凭借朴素的常识,以为她是耳屎太多把耳道堵住了,当时刘日香还不到70岁;后来家人判断她可能耳背了,但也没去医院诊治,“农村人嘛,不去医院的” “年纪大了,听不清很正常”。

在老家广东省韶关市仁化县新龙村,“年纪大了”这四个字,似乎可以解释一切感官功能的衰退,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刘日香究竟有多大年纪。左邻右舍记得她好像是“82岁”,丈夫说她“80岁了”。

其实刘日香今年78岁,已经在近乎无声的世界里生活了接近十年。

刘日香只是万千正在经历听力退化老人中的一位。据保守估计,我国65岁以上老年人约1/3存在中度以上听力损失,75岁老年人中这一数字上升到约1/2。这意味着每三位老年人,就会有一个中、重度甚至是极重度的听障患者。

在一个无比“安静”的世界里,他们正在孤独地老去。

被听力下降带走的长发

在家里人看来,刘日香本来就是个“内向”的人——年轻时就不爱说话,和丈夫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形成鲜明对比。丈夫大她19岁,是新龙村最早的一批建设者。他年轻的时候逃荒来到这片土地,带领12户67个人开荒定居建房,后来一直担任新龙村村长。除此之外,他也是村里著名的赤脚医生,经常上山采草药帮人治疗疑难杂症,过去几十年已经帮助上千人看病抓药。虽然已经97岁高龄,但听力极佳、声如洪钟。

相较之下,老伴刘日香总是“恹恹”的。

她似乎逃避了一切社交——每天起床后一个人喂鸡、种菜、做饭、清扫。她也习惯了被当成一个隔绝在“正常世界”之外、永远安静的人,但自我表达的欲望、渴望被理解的需求,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家人发现,她经常会一个人“自说自话”;有客人来了,她会热情地忙前忙后,端上自己种的香蕉和番薯,然后在一旁笑着听客人聊天。

刘日香不是“内向”,她只是“病了”。但家人始终没有带她去医院看过耳朵,“又不痛,又没发炎,上了70岁的老人家,耳朵背不是很正常吗?”

孩子们也给她买过助听器,但她只戴过一次。一个原因是她觉得戴上不好看,“又不是年轻人了,在耳朵上戴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干嘛”;另一个原因,她说戴上之后一直会有“嗡嗡嗡” 的声音,很吵,不舒服,“听不到就听不到吧,还省得和儿媳妇吵架了”。但有时老伴儿跟她说话,不得不用很大声音的时候,她还是会生气,怨丈夫为什么吼自己。丈夫觉得她愈发暴躁,渐渐地,二人沟通越来越少。

听力下降还带走了另一件她珍视的东西:一头长发。

因为耳朵除了是听力器官,更是保持身体平衡的重要器官,听不清的人对外部环境没有很好的认识与判断,容易摔倒或者被绊倒。2020年,刘日香摔了一跤,摔到了头。为了方便治疗和上药,家里人剪去了她留了一辈子的长发。之前长发及腰时的样子,只保留在泛黄的老照片里。

但听力功能下降不像血压、肝脏类疾病那么容易被关注;也不像肢体残疾或者视力受损一样,可以被直观感受到或被精准量化。由于听力随年龄增长的衰退常是隐性、渐进的,大部分人认为“听不清”是伴随着人老了的“小毛病”,“听不见”才是“大问题”。而实际上“听不清”和“听不见”一样,都是老年人听力障碍的体现。

按目前老年人口计算,约7000万人群需要配戴助听器恢复听力,20年后会超过1亿。然而,目前助听器的使用率在中国只有5%~10%,绝大多数听障老人仍生活在混沌不清的世界里。

当听力失去之后

失去听力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对78岁的唐臣来说,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深不见底的孤独。他已经习惯了不和人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弹奏三弦。三弦是儿子买的,自从几年前母亲意外遭遇车祸而导致瘫痪、卧床不起以后,她的情绪就愈发暴躁。儿子怕父亲承受过多负面情绪,太压抑,于是给他买了这把琴来解闷。

唐臣最常弹奏的歌曲是《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哀婉忧伤的旋律道尽了漂泊在外游子们的孤独心境。老人说最爱弹这首歌的原因是,“心里太苦”,这首曲子可以纾解他心头堆积成山的苦闷。正如他三十多岁开始抽烟一样,“抽烟可以解闷”。而三十多岁,正是老伴认为他听力开始下降的年龄,尽管他本人从来没有承认过。

唐臣当过四年兵,“大部分人当两年兵就退伍了,但当时我们领导让我继续留下来当兵。”他会骄傲地向别人讲述自己在部队里的峥嵘岁月——他曾是部队的文艺骨干,会弹琴、吹笛子,在沙场上,对着成千上万的战士们用音乐宣传党的政策。

1970年初,26岁的唐臣退伍,分配到韶关741矿——中国研制第一颗原子弹所需的铀原料三分之二来自那里。随后,他又被派往同样位于韶关的广东铝厂。在那里,他负责在水泵房监管抽水机的运行状态,如果机器出现故障,需要马上检修,这样才能保证车间的顺利生产。这个工作虽然相对轻松,但需要忍耐日复一日的枯燥寂寞以及水泵轰鸣的隆隆噪音。很多人干了几个月就申请调岗,而唐臣在那里一直干到了2004年退休。

老伴认为,水泵房刺穿耳膜的噪声早就损害了他的听力,让他正值壮年就和外界沟通不畅。在她看来,唐臣一生沉默寡言、温吞隐忍,明明听力受损也没有去找单位解决;明明是个退伍军人却没有为三个儿子争取来一套房子、一个国营单位的工作,“光知道做好人,但做好人是要吃亏的!”在老伴整日的唠叨埋怨声中,唐臣愈发沉默。

弹琴成了他现在最快乐的事情。他已经熟练地记住旋律曲谱和指法手势,即便不戴助听器、听不到琴声也可以演绎歌曲。除了《流浪歌》,他还经常弹奏《打靶归来》《我是一个兵》。这些军旅歌曲仿佛把他拉回到年轻时部队为家、餐风饮露的时光——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那时他还年轻,身强体健、耳聪目明,是个有用的人。

对他来说,比孤独更难消化的,是自己仿佛被整个社会秩序剔除在外的失落感。

他工作了三十多年的铝厂在几年前就倒闭解体了,原本生气勃勃的厂区只剩下破铜烂铁和荒蛮野草。他和老伴居住的铝厂宿舍区人烟日渐稀少,赚到钱了的人陆续搬出去,剩下的,都是和他们一样的留守老人。之前,唐臣还会和同住在此的老同事们一起打牌下棋,后来老同事几乎都搬走了,宿舍区愈发荒凉。甚至连吃菜都成了问题,小区人少、又基本都是不舍得花钱的老人,附近的菜农都不愿意过来摆摊,唐臣需要来回骑行六公里,去最近的菜市场买菜。

每天睡醒后的绝大部分时间,他喂鸡、做饭、照顾一下老伴,两个人对彼此都没什么话说。有时,他会找出来之前在部队吹奏的长笛,擦拭摩挲一番。门牙掉了之后,因为漏风,他就再也没吹过笛子。“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老了呢。”擦着擦着,他突然难过起来。

戴上助听器后的世界

唐臣的大孙子给他买过一副助听器,戴上去有“沙沙”的噪声。很多老人因为这刺耳的噪声不愿意再戴,但唐臣为了听得清这个世界,坚持佩戴着,“噪音习惯了就好了”。

助听器,是让老人们重新听见世界的为数不多的选择。但在我国,从发现听力障碍到最后选配助听器,患者平均需要7年到10年。这段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从最初的听不清,到因为长期的孤独感形成老年性抑郁,再到发生认知障碍,甚至导致阿尔茨海默症——有数据表明,老年人的听力每降低10个分贝,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概率就会增加9%以上。

没有及时的前期干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助听器的存在。比如刘日香和和唐臣,他们一生沉默隐忍,把绝大部分苦难咽进肚子自己消化,生怕给别人带来麻烦。去耳科门诊就诊,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一件极其需要勇气的事情。

此外,助听器价格贵、效果达不到预期、使用麻烦等因素会“劝退”不少老人。据了解,国内外高端助听器价格普遍较贵,动辄三四万元一对,许多老人退而求其次,选择价格较低的产品。而由于缺乏专业指导,很多助听器戴上后产生“啸叫”,体验感不好,很快被冷落。

另一方面,老年人原本可能在助听器验配店测听完毕,设备调试完成,当时戴起来很舒服,但回去戴了一段时间后,不知道怎么调节,甚至电池都不会换。也因此,抽屉成了助听器最终的“宿命”。还有些心理上的原因——老年人不愿意服老,一旦戴上助听器,相当于承认自己老了、病了、聋了。

69岁的邱辛娣是另一位少见的愿意戴助听器的老人。她先后戴坏了三个助听器,都是儿媳妇买给她的非专业设备,但即便如此,也要一千多块钱一个,这对普通农村家庭来说不是小数目。而这些低端助听器会放大耳朵能听到的所有声音,包括环境杂音、噪声,几年戴下来,很可能对耳朵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但邱辛娣还是愿意继续戴着的,她甚至学会了助听器的护理方法——每天晚上用干燥的软布和小棉签,细细擦拭助听器上沾染的耳垢与汗液。

听力退化是在刚过60岁的时候。当时,邱辛娣不幸患上了淋巴癌,在乡镇医院治了几年都未痊愈,只好转到本地最好的韶关粤北人民医院做手术。手术花费了十几万,几乎是这个家庭三四年的全部收入。但因为肿瘤离右耳太近,她几乎牺牲了右耳的全部听力换下了自己的性命。从此以后,她和外界的联结更加稀薄了。

失去听力之前,她在家庭中负责接送孙子上下幼儿园、去菜市场买菜。但现在,她几乎每天都瘫倒在沙发上,面容愁苦,一言不发,止不住地咳嗽,晚上睡觉也会咳醒——家人说这也是生病和手术带来的后遗症。

咳嗽声,可能是她所发出的最有存在感的声音。自从听力下降后,她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总是会逃避别人的眼神,整个人瑟索地抗拒着外部的世界。因为听不清且不懂普通话,她和外界交流只能靠比划。携手相伴了将近五十年的老伴儿发现她在家里有时会摆脸色,好像是变了个人,“还在习惯怎么和现在的她相处,不习惯也没办法。”

邱辛娣12岁的孙女记得,自己六七岁之前,奶奶开朗爱笑。但她也察觉到,现在的奶奶虽然看上去孤僻,其实也在努力参与到外面的世界,“我弟弟搞笑的时候,奶奶也会笑得很开心。”每天傍晚,奶奶也会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听着聚在一起纳凉的左邻右里闲聊说笑。她知道,奶奶明明听不到,但还是要坐在那里,“她也不说话,怕声音太大吵到别人,但她就是在那里坐着。”

天籁在行动

今年的秋天,唐臣等听障老人们对清晰真切声音的向往得到了满足。

一些助听器厂商在科技的助力下,针对老年人特有的习惯和需求,开发出新一代助听器,并在公益项目中落地韶关为听障老人免费捐配。例如用 AI在线远程验配技术,便捷、个性化为老人隔空服务,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专业助听器验配师不足的缺口,让老龄听障问题的解决得以迈出“最初一公里”。

甚至连此前嫌助听器不够美观而拒绝佩戴的刘日香老人,也戴上了有新技术加持的助听器。很快,她的脸上漾起开心喜悦的神采,不再是往日的懵懂与木讷。

戴上助听器的她,再次翻出自己年轻时一袭长发的老照片,热情地招呼着大家一起来看,滔滔不绝地向我们讲述照片背后的故事。照片上的刘日香青春蓬勃,两根麻花辫粗黑油亮,垂在腰际,两颊泛着红晕,绽放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法国著名文学家罗曼·罗兰在《贝多芬传》中,如是形容贝多芬发现自己听力衰退时的状态与感受:

“在好几年中他瞒着人家,连对最心爱的朋友们也不说;他避免与人见面,使他的残废不致被人发现;他独自守着这可怕的秘密。但到1801年,他不能再缄默了,他绝望地告诉两个朋友:‘我最高贵的一部分,我的听觉,大大地衰退了。我不得不过着凄凉的生活,避免我心爱的一切人物,尤其是在这个如此可怜、如此自私的世界上,我不得不在伤心的隐忍中找栖身!固然我曾发誓要超临这些祸害,但又如何可能?’ ”

这是贝多芬发现自己耳聋之初的真实感受,充满了自我厌恶、病耻感和绝望情绪。两个多世纪过去了,依旧有许许多多的人因为先天、后天的原因失去听力,在逐渐沉寂的无声世界里,孤独地舔舐着身体和精神的创痛。而随着中国社会老年化加重,老年人听力障碍成为愈发普遍的问题。

而解决这一被忽视许久的隐秘之痛,需要包括政府、企业、公益组织在内的多种社会主体的共同努力。也希望有更多科技力量、公益项目出现,持续发挥各自的光热,让听障老人们不再悄无声息地孤独老去。

天籁行动



“天籁行动” 是腾讯技术公益的一个创新尝试和标杆。通过免费开放腾讯会议背后的天籁音频AI技术,解决听障听损等社会问题。以公益科普、天籁AI技术开放、公益救助等方式,帮助听障听损人群更好地融入数字社会。
从今年春天开始,天籁行动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在韶关多个县市乡镇,为当地老人提供免费听力测试,向符合条件的老人捐赠助听器。刘日香等老人就是首批受益者之一。

9月25日,腾讯会议天籁实验室携手腾讯SSV银发科技实验室、助听器厂商智听科技联合推出挚听(腾讯天籁inside)助听器“公益助老款”。在腾讯会议旗下天籁实验室自研降噪AI的加持下,该款助听器将复杂场景下语音的清晰度和可懂度提升85%,帮助使用者最大程度地获得声音信息。跟动辄万元的进口助听器相比,这款国产助听器在效果上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者|李小天    编辑|王卷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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