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秒睡”折磨的人社会2022-09-20 03:09澎湃新闻首席记者 陈斯斯 实习生 谢楠“秒睡”也会让人深受折磨?近日,一条“女孩基因突变最快48秒睡着”的消息冲上热搜。热搜中的这名23岁女孩姜姜,从初中开始一上课就睡觉,大笑会晕倒,晚上噩梦不断,就这样被折腾了10年,直到最近入院检查才知道自己得了一种罕见病——发作性睡病。发作性睡病,一种病因尚未明确的终身性睡眠障碍。在白天,他们常常会不可控地进入睡眠状态,或是突然因浑身无力而跌倒;到了晚上,他们忍受着频繁的睡眠瘫痪、恐怖体验、夜间睡眠紊乱等痛苦,甚至难以区分现实与梦境。一些患者还常常伴有肥胖、性早熟、心血管疾病等合并症。从发觉自己几乎每天晚上会“鬼压床”,到最终确诊,橙冬(化名)经历了7年左右时间。其间,她检查过脑电图、核磁共振、CT,初步结论是:没什么病。换医院后,她给医生看了一段自己病情发作时的视频,医生推测是发作性睡病,经检查后正式确诊。每年的9月22日是“世界发作性睡病日”。新华社、中青报等媒体曾报道,发作性睡病在我国的发病率约为两千分之一,远高于渐冻症的十万分之一。我国约有70万发作性睡病患者,最终确诊的不到5000例。许多确诊的发作性睡病患者,会称呼自己为“觉(jiào)主”,“思睡”是他们的典型症状之一。“觉主”暴敏冬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有时候过马路,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否能平安抵达那头。正因如此,暴敏冬牵头成立“觉主家发作性睡病关爱中心”。她希望“发作性睡病”能被纳入国家第二批罕见病目录,希望社会能关注到这一罕见病患者群体,希望有更多药企研发新药,也希望潜在患者能尽早接受治疗。陪孩子出去玩要中途坐下来睡10分钟2008年,橙冬发觉自己几乎每天晚上会“鬼压床”。“那时候,很多人不知道这个疾病(发作性睡病),有一次我老公看电视,看到电视里在介绍这个疾病,我感觉我像这个病,但又似乎不像,毕竟里面说的病人,会突然倒下,我这点倒没有。”橙冬告诉澎湃新闻记者。2010年,橙冬在与人聊天时头晕了一下,“仿佛大脑内部被重击一下,但很快症状就消失了,但对方感觉不到,我自己就意识到,有时候我一兴奋,头就会突然这么晕一下,但频率还不算高,就也没有去医院看。”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特别”,是在2011年。这一年,橙冬怀孕了,她很严肃地告诉老公:“不要跟我随便开玩笑,我情绪一激动,就会头晕、腿软,如果摔一下就不得了。”好在,橙冬在怀孕期间没有犯病。在宝宝2岁后,她慢慢地又开始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对劲,去医院看病的意愿也越来越强烈。“我有一次做了一个梦,抱着孩子,一高兴就浑身发软,孩子被我摔在了地上。又有一次,我去别人家里串门聊天,聊着聊着,大家看出来我不大正常了,闭着眼睛开始说话,吐字也不清楚了,他们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要睡觉了’,那一次我直接在别人家里睡了近1个小时,醒来了才回家。”橙冬回忆,大概在2014年前后,家里人知道她的这些症状后,就建议她不适合一个人带孩子。那时的她,自己也意识到:“我如果再不管管自己这个毛病,可能会越来越严重。”当时,她还在郑州生活,挂了一位神经内科主任的号,住了一周医院,把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一遍,脑电图、核磁共振、CT……最初的结论是:没什么病。“我告诉医生,我会不会得了发作性睡病,医生拿出了一本特别厚的医学书告诉我,我没有猝倒(情绪高涨时突然出现短暂的肌肉无力,瞬间出现瞬间消失)的症状,所以无法判定就是这个疾病,因此也没有开什么治疗的药物。”橙冬说。此后,她回了一趟北京的家,去宣武医院治疗,她给神经内科医生看了一段自己病情发作时的视频,医生当时就推测是发作性睡病。2015年的春天,经过睡眠监测分析以及其他一系列检查,橙冬被正式确诊。她看了很多医学科普知识,也从医生那里了解到:发作性睡病是一种终生性睡眠障碍,白天过度思睡是最常见的临床症状。如今,每每提到孩子,橙冬总是会陷入愧疚与自责,因为生病,平日里她无法长时间、全天候陪伴孩子出去游玩。即使在陪女儿写作业时,她也会不受控制地睡过去,女儿去一趟动物园玩,她甚至需要中途坐下来睡上10分钟,不得不让孩子随着丈夫先走。疾病带来的不仅是困还有自卑和橙冬相比,来自天津的发作性睡病患者萌萌(化名)的确诊过程只花了3年时间,但作为一名幼儿期发病的患儿,这一疾病给她带来的影响或许更深远。萌萌的父亲王先生透露,女儿如今是一名三年级学生,在幼儿园中班阶段,就开始出现了一些疾病的征兆,正式确诊是在2021年3月。“那是在2018年7月左右,老师来告诉我们,我女儿在班上上课状态不好,上了四节课2节课是在睡觉的,中午也要回家午休近一个小时,晚上回家作业基本写不完。”王先生一家人都很担忧女儿的学业。女儿有两次猝倒的经历让王先生记忆深刻,一次是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聊着聊着摔倒了,一次是在上下楼梯时,突然腿软摔倒。家人还通过观察,摸透了萌萌发病的一个规律:早上起床后2个半小时,就会犯困,一般会睡20分钟至半个小时,醒后又能坚持1个小时不困,然后再次犯困,中午后能坚持2个小时不困,但此后就会间歇性犯困,“有时候她在家里,犯困时我们跟她说说话,将她的吸引力转移,让她吃点东西,也就过去了,但这样持续半个小时到1个小时,她又会犯困了。”王先生说。华山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复旦大学睡眠障碍研究中心主任于欢为一名睡眠障碍患者看诊。本文图片均为 受访者 供图华山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复旦大学睡眠障碍研究中心主任于欢向记者表示,发作性睡病是一种高发于儿童、青少年和年轻人群的神经系统罕见病,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发作性睡病的临床特点包括日间过度思睡、猝倒,睡醒转换期出现幻觉和睡瘫,此外患者还会出现体重增加、焦虑抑郁、夜间睡眠片段化、睡眠不安稳,出现各种梦游等异态睡眠,其中,梦魇、睡瘫和幻觉常常伴随发生,为患者增加了很多痛苦。”于欢说。疾病为萌萌带去的不仅仅是“困”,还有自卑。“学习开始跟不上了,慢慢地,她的朋友也越来越少了,很多同学会喊她‘瞌睡虫’,在学校难免受到同学们的排挤。疾病让她的身体慢慢发胖,行动也开始变得迟缓,久而久之,她不愿意跟大家去交流,也不愿意说话了。” 王先生坦言。王先生前前后后带女儿去过四家大医院,医生怀疑她患有“发作性睡病”,但没有什么治疗措施,也没什么特效药。在北京一家大医院的睡眠中心,医生为其开了2种药,“医生说可能对猝倒有帮助,对睡眠也会有所帮助,但服用了1个多月后,孩子出现了低烧,我们怕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就把药给停了,去看过中医,也没什么用,尽管持续低烧,孩子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这点总算让王先生家人感到安慰。但王先生时常陷入困境,“孩子还那么小,得了这个病,无法学习,未来该怎么办?”在女儿一年级时,他将萌萌的疾病情况告知老师,还有老师建议“休学”,也有老师说“治好了再来上学”。“很多老师都说,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疾病,反而有时会让我们觉得,是不是父母对孩子的要求过低。”王先生进一步表示,现在孩子尽管三年级了,学习还在继续,但一旦学校更换老师,需要一次次去找新老师,沟通孩子病情和学习情况,“长期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对孩子的心理带来多大影响,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希望发作性睡病能纳入罕见病目录”许多发作性睡病患者,会称呼自己为“觉主”。“女孩基因突变最快48秒睡着”的消息冲上热搜后,有的网友表示“羡慕”。但在患者及其家庭看来,却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困境。一名患者正在复旦大学睡眠障碍研究中心做睡眠监测分析。“48秒就能入睡,对我而言并不是一种幸福,反而是一种负担。”患者暴敏冬坦言,“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有时候过马路,走着走着,马路的那头近在咫尺,忽然间睡病发作,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否能平安抵达,学习、考试、上班、开会……人生的很多个重要的节点,如果都在对自我无法掌控中度过,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为了呼吁更多人关注这一罕见病,暴敏冬成立了一个患者组织,叫做“觉主家发作性睡病关爱中心”,如今已汇集了全国各地患者近2000人,包含未成年人和成年人。2022年夏天,“觉主家发作性睡病关爱中心”联合上海慈善基金会、蓝鲸罕见病组织发起全国首个关爱发作性睡病公益画展《罕见的梦》,患者将自己的梦境画入画中,这些画走进上海、长沙等多个城市进行展示,她想呼吁社会关注这类疾病。全国首个关爱发作性睡病公益画展《罕见的梦》走进华山医院。“发作性睡病产生的梦境与普通人的有所不同,往往更生动,也更真实,患者在梦里付出的感情会带到现实中来,并且难以抽离出情绪,有时候明知道是梦境,但仍需要用逻辑说服自己。”暴敏冬说,由于患者的梦以噩梦为主,有时被追杀围堵,有时浑身爬满虫子,因此年龄小的患者往往晚上都不敢睡觉。在长沙的一场画展活动中,一名9岁小男孩被妈妈带来参与义诊,暴敏冬眼看着他从一个正常的孩子变得晃晃悠悠,眼神涣散,然后就跌倒在了地上。疾病背后,药物的可及性也成为患者关注的焦点。据了解,目前缓解思睡症状较为常见的药物是“莫达非尼”,属国家一类管制精神药物。国产“莫达非尼”上市后,尚未纳入医保。9月17日,国家医疗保障局公布《2022年国家基本医疗保险、工伤保险和生育保险药品目录调整通过形式审查的申报药品名单》,莫达非尼位列其中。“针对发作性睡病,还无法就病因开展治疗,国际国内均采用神经兴奋性药物控制思睡症状,在国内,国产‘莫达非尼’的治疗费用还相对昂贵,并非每个人都可以承受。”于欢进一步表示,当前有很多患者尝试“盐酸哌甲酯控释片(专注达)”这一药物开展治疗,一个月大约花费700多元,用药负担相对小一些。于欢呼吁,当前包括临床、社会大众对于这一疾病的认识还有待进一步提高,这样才有助于这一疾病的早发现、早治疗。医生和技师们正在判读患者的睡眠监测图。作为患者组织负责人,暴敏冬的愿望很简单,她希望“发作性睡病”能被纳入国家罕见病第二批目录,希望全社会能关注到这一罕见病患者群体,希望能有更多药企为此研发新药,也希望更多潜在患者能尽早接受治疗。“也许有一天,我们国家的医药企业能研发出对症的药物,让药物的价格再低一些,患者的负担再少一些,甚至是有更先进的医疗科技,可以把我们治好,那就更好了。”暴敏冬说。本期高级编辑 周玉华推荐阅读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