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铜业巨头的帝国摇摇欲坠

铜金属在中国是一个庞大的市场。图片来源：ZHOU GUANGXUE/VCG VIA GETTY IMAGES

何金碧从在寒冷的冬夜守卫装满金属的车厢，防止小偷开始，逐步打造了一家强大的铜贸易公司，中国四分之一的铜通过这家公司进口，其实力可见一斑。

57岁的何金碧是天生的商人，他的幽默感极具感染力。他带领迈科金属国际集团有限公司在2000年代初混乱的大宗商品热潮中发展壮大，成为中国核心工业与嘉能可（Glencore Plc.）等跨国企业之间的重要桥梁。

但如今，迈科却面临一场流动性危机，何金碧的商业帝国受到冲击。或许全世界都将感受到这场危机所引发的连锁反应：迈科每年的成交量高达100万吨，占中国精炼铜进口量的四分之一，这让它成为全球最重要的铜贸易路线中规模最大的企业，也是伦敦金属交易所（London Metal Exchange）的主要贸易商。

凭借广泛的人脉，何金碧总是可以深刻洞悉中国工厂和工地的动向，他是中国过去20年大宗商品推动经济繁荣过程中的典型，经济对原材料的无尽需求让他积攒了大量财富，然后他又将这些财富投入到火爆的房地产市场。

但今年，受新冠疫情影响，房地产市场和铜价格双双遭遇重创。在各种谣言流传几个月之后，何金碧在今年8月公开承认，迈科已经向外界求助，以解决流动性问题。

他表示，问题是暂时的，只影响了公司的部分业务，但他的交易对手和债权人却非常谨慎。一些中国国内贸易商已经暂停新交易，而与迈科合作时间最长的贷款机构之一工银标准银行（ICBC Standard Bank Plc）非常担忧，甚至将迈科作为贷款抵押的部分铜运出中国。

即使迈科能够获得政府和国有银行的支持，行业高管认为，迈科可能无法继续维持在中国铜业市场的主导地位。

何金碧的崛起可以说是中国经济繁荣的一个缩影，而他目前的困境可能意味着大宗商品将迎来拐点：中国需求持续上涨的时代结束。

戴维·利利从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与迈科交易。他曾经在MG公司（MG Plc）担任交易员，后来成为贸易商行和对冲基金Red Kite的联合创始人。他说：“在某种程度上，迈科的发展历程体现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何金碧总是能够非常巧妙地抓住中国经济的动态，但疫情封锁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何金碧跻身中国大宗商品行业巅峰的说法，来自行业协会、竞争对手和银行家的评价，由于情况较为敏感，许多人要求匿名。

迈科的发言人拒绝就此事发表评价，但在9月7日回复彭博社（Bloomberg）的问题时表示：“近30年来，公司一直在深度参与大宗商品行业的发展。迈科一直保持稳步发展，所有人都是见证者。它将很快恢复正常运营，继续为大宗商品行业和地方经济的发展做出贡献。”

何金碧1964年出生于中国陕西省，在为一家地方企业采购工业原材料时，他第一次接触到铜这种金属。作为一个年轻人，他被安排在寒冷的冬夜，守卫装满铜的火车，这些火车将往返于全国各地。

1993年，何金碧和几个朋友在西安市创建了迈科。西安是秦朝的国都所在地，这里有著名的秦始皇兵马俑。他们贷款50,000元（约7,200美元）开始买卖机械电子产品。但何金碧早期与铜的接触对他产生了影响。他们很快将业务重心转向废金属、铜线和精炼铜。

何金碧风度翩翩，面带笑容，富有幽默感，是一位天生的商人。他的感召力帮助自己结交了许多朋友，建立了广泛的商业人脉。

随着中国经济日益开放，何金碧利用这些人脉将迈科打造成为大型国际贸易商与中国大批新兴的铜消费者的中间人。

在15年里，中国消费的全球铜供应量从十分之一提高到50%，引发了一轮铜价暴涨的超级周期。铜这种金属被用于生产电线，从电缆到空调都不可或缺。

对许多人而言，中国大宗商品市场几乎就像是一座赌场，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交易商们联手押注，与其他交易对手展开厮杀。最勇敢的企业会被冠以流行小说中的功夫大师的绰号。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许多交易商浮浮沉沉，而何金碧却稳如泰山。

利利称：“过去20年，我们合作开展了大量业务。中国金属贸易市场真的如同蛮荒西部，但他一直可以守住自己的地位。他总是言出必行。”

何金碧身上还具有成功的大宗商品贸易商必备的一种性格特征，那就是敢于承担风险。

在超级周期的早期，他的事业迎来了一个重要的机会。2005年5月，中国金属行业齐聚上海，参加上海期货交易所的年会。当时铜价暴涨，与会的大多数生产商、加工商和贸易商都认为价格会很快下跌。即便是权威的国家物资储备局也不认为铜价会继续上涨。

当听到巴克莱（Barclays）的分析师英格丽德·斯特恩贝预测随着中国供不应求铜价会再创新高时，他们都震惊不已。但很快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在之后的12个月里，铜价翻了一番以上。国家物资储备局的损失惨重。大多数中国贸易商并没有抓住机会从中获利。

但何金碧除外。他一直通过自己的中国消费者人脉密切关注需求情况，并建立了看涨头寸，因此在全球价格上涨中获利丰厚。

多年来，他曾经多次重复这种做法。他偏好于使用卖出期权策略，当价格下行时，在中国客户认为是买入机会的价位卖出，当价格上行时，则在中国客户认为过于昂贵的价位卖出。

虽然他也喜欢一些成功的标志，但与他相识多年的人表示，即使在净身家暴涨的时候他依旧脚踏实地。他的个人财富在最高峰时让他足以成为按照美元计算的亿万富翁。

在上海，他经常去的一家餐厅提供西安美食，他喜欢吃凉皮和韭菜馅儿煎饺，价格只有50元（7美元）。

何金碧的事业发展过程，体现了中国商界所经历的变革。虽然他最初只是一名实物铜经销商，但随着大宗商品企业与中国金融市场之间的相互联系日益密切，很快，他率先采取了行动。

随着迈科发展成为中国最大的铜进口商，何金碧开始利用持续流动的金属融资。他可能要求最终客户预付款，还会以运输以及在仓库存放的大量铜作为抵押申请借款。多年来，铜与现金之间早已形成了互动，而中国信贷周期的起伏成为全球市场的主要驱动力。

何金碧利用通过铜贸易业务募集的资金，在交易所进行投机交易，或者越来越多地投入到中国繁荣的房地产市场。从2011年左右开始，他大量建设酒店和商铺，甚至在上海保税区自建了仓库。

“在某种程度上，迈科的发展历程体现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

随着国有企业在中国商界拥有更大的主导地位，何金碧开始将重心转移到投资家乡西安，例如参与一带一路倡议发起的项目。

但今年，他的商业帝国开始摇摇欲坠。

去年12月和今年1月，西安市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封城，随着疫情反复，4月和7月再次采取类似的防疫措施，导致何金碧的房地产投资严重受创。他的酒店几乎歇业几个月，有些商业租户已经停止支付租金。

混沌天成研究院（Chaos Ternary Research Institute）的院长董浩表示，在繁荣时期，有许多公司把资金投入到房地产市场，迈科就是其中之一。他说：“去年房地产市场突然转向之后，这些公司都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中国经济的回调也导致铜价下跌，与此同时，银行对中国大宗商品行业变得日益谨慎，这也对迈科造成了影响。今年3月历史性的“镍逼空事件”以及铝矿和铜矿损失等丑闻，影响了外界对大宗商品行业的信心。

最近几周，迈科支付采购铜的价格出现了困难，包括必和必拓（BHP Group）和智利国营铜业公司（Codelco）等多家跨国公司暂停向迈科出售，并转移了商品。

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8月底，在陕西省政府召开的一次紧急会议上，何金碧与多家国内银行进行了会谈。迈科事后表示，银行已经同意为公司提供支持，包括延长现有贷款期限等。

但由于其他贸易商对与其交易变得越来越紧张，导致公司的贸易业务基本陷入了停滞。在迈科陷入困境之后，该行业一些规模最大的银行普遍开始停止在中国支持金属投资。

何金碧的遭遇在中国让人们产生了不同感受。许多人哀叹他的处境是中国大宗商品市场的悲剧，也是中国经济日益被国有企业主导的象征。

但有人对这种经营模式的结束并不感到伤心，因为迈科的做法是将铜变成一种金融资产，有时候会导致进口利润率与这种实物商品的基本面相背离。

托克集团（Trafigura Group）的前金属贸易负责人、数字交易平台TradeCloud的首席执行官西蒙·柯林斯说：“多年来，迈科等贸易商对中国的铜进口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们不断采购以维持资金流动。而面对当前房地产市场的现状，我认为好日子已经结束了。”（财富中文网）

(Winnie Zhu对本文亦有贡献)

作者：Alfred Cang, Jack Farchy, 彭博社

译者：刘进龙

审校：汪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