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南风窗于1月31日发布文章《13名学生火灾遇难，9岁孩子为何住在学校》2024年1月19日，位于河南南阳市方城县独树镇砚山铺村的英才学校宿舍区域起火，砖红色的墙体烧得焦黑，事发突然，学生们慌忙逃生。一名幸存学生的爷爷回忆说，他的孙子被烟呛醒，发现脚边着火了，叫醒了身边的两个同学，一起窜出了宿舍；还有学生从宿舍窗户的防盗网上扯开了一道口，试图跳窗逃生。寒冬里，砚山铺村的夜间最低温度只有-4°C，此次起火带走了13名学生的生命，四名学生受伤，其中一名学生转往了郑州的烧伤专科医院接受治疗。关于宿舍起火的原因，曾经有舆论称是男生宿舍的门被锁上了，困住了想要逃生的学生。不过，官方的情况通报显示：该宿舍共有两个门，其中一个门供学生正常出入，此门夜间从不落锁，便于学生出入宿舍外的公共卫生间。具体的事发原因和火灾经过还在调查，但关于学校的众多细节与背景逐渐浮出水面。事发的英才学校是当地的一所寄宿制民办学校，涵盖幼儿园和小学阶段，遇难的学生都是就读小学三年级的同班男生。本来，寄宿制学校通常会在周五晚放假，独树镇的居民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在学校就读的孩子大多是附近村庄的孩子，也许是由于接送不便，学校采取的是两周放一次假，采用“上10天放四天”的方式，而这一次刚好不在放假的周五。根据报道，英才学校的学生都来自独树镇、杨楼镇、保安镇的周边农村，最远的距离学校数十公里。而他们之所以在小学阶段就读寄宿学校，原因之一是近年来村里的公办小学合并，保留下来的公办学校距离太远，民办寄宿学校成为了合适的选择。英才学校所在的方城县，曾经是省级贫困县，2019年才退出贫困县的序列。为了提高收入，很多青壮年的父母选择外出打工，将孩子送到县城读书，由老人看管和接送。河南省民办教育研究会秘书长曹占武接受财新采访时表示，河南省1577所民办小学中，乡村民办小学占一半以上。这其中，95%的民办小学都是寄宿制，低龄儿童住校是很常见的现象。“低龄寄宿”的现象背后，是撤点并校政策的影子。自从该政策在全国范围内推进，越来越多的农村教学点、小学消失，上学的路途变得漫长，教育成本也变高了。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撤点并校”已经在事实上存在了。由于各地的农村出现了生源减少、教学点分散的情况，于是，村里的学校出现了撤销或者合并的情况。2001年，“撤点并校”正式在全国范围推开，农村学校进入到快速撤并的高峰期，大部分的村庄小学撤并到乡镇或县城，部分的乡镇中学撤并到县城。这期间带来的影响是庞大的。有报告显示，2000年到2010年，全国共撤掉了22.94万所农村小学，削减的幅度是52.1％；教学点减少11.1万个，减少了六成；农村初中减少了1.06万所，减幅超过¼。这也意味着，几乎每一个小时，就要消失4所农村学校。回顾撤点并校政策的推行，可以发现乡村教育的脉络上存在着诸多现实情况和问题，这些细腻的毛细血管，反映着最真实的乡村教育生态。为了了解撤点并校的实际情况，2016年到2018年期间，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助理教授杜世超曾经连续到访福建的田野点进行调研。他告诉南风窗，原本，他所调研的区域范围内，几乎每个村庄都有一个小学。人口出生率高的情况下，一个年级能有三个班，后来由于行政区划改革、迁移以及出生率下降等原因，一个年级能维持在一个班左右。“现实来看，维系乡村教学点存在的生源虽然减少，但基本还是够的，然而乡村的老师不够了，所以经常是两三个年级混着一个班上，这对学生来说资源很局限。”撤点并校的政策推行后，不少学生会选择到县城里的学校就读，“还留在原来教学点的人数变少了，一个班可能就10个人，这对老师来说也很痛苦，因为可能要同时带四个班级，语数英都要教，顾不过来。”他认为，从考核的标准来看，学校里的师生比不算低，但是学校想要展开全面的教学就变得很困难。事实上，在撤点并校的政策推行前，农村里就存在着生源减少的问题，而往外打工的人增多了，跟随着父母到城镇里读书的孩子也增加了。而“撤点并校”政策则为这个缓慢发生的趋势加速。“一村一校”变成了历史，乡村学生还在努力适应着这个变化。“撤点并校”推行多年，出现了农村孩子每天跑十几里地上学的情况，以及部分县城和镇里的学校“生满为患”。21世纪教育研究院抽样调查10个省份的农村中小学校，发现农村小学生学校离家的平均距离为10.83里，初中生离家的平均距离为34.93里。农村地区实行集中办学后，发展寄宿制学校是解决学生上学远的主要措施。但是，由此带来的“低龄寄宿”现象却不利于低年级学生的身心健康。2018年 ，一篇《低龄寄宿与农村小学生人力资本积累》的论文提及，即使在2012 年，中央政府制止了各地“撤点并校”的做法，但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并不会就此终止。即使地方政府不积极推动学校撤并，一些教学点也会自行消亡——家长不愿把孩子送到这些教学质量不高、课程设置不全的教学点。因此，寄宿制学校仍将是中西部农村义务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论文提到了目前农村寄宿制学校存在的办学问题，譬如，低龄寄宿生规模日益增加，寄宿设施仍按照小学高年级学生标准来设置，缺乏必要的基础设施；再者，当学校床位紧缺，不乏多人挤在一张床上的现象；同时，生活老师没有足够的编制和专业技能，为住校生提供合格的看护。此次发生火灾的英才学校，住宿条件就相当拥挤。官方发布的情况通报显示，发生火灾的宿舍面积只有56平方米，但在这个空间里居住了32个学生和一位老师，换句话说，宿舍里放下了至少17张上下床。03
把还在读小学的孩子放到寄宿学校，其实是家长们的无奈之举。而这背后所凸显的问题是系统性的。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21世纪教育研究院理事储朝晖告诉南风窗记者，“从对孩子成长有利的角度来看，还是不应该办太多的寄宿学校，特别是三年级以下的低年级学生。”他认为，“现在出现了很多的巨型学校，马太效应很强。我们不能过于急躁地把农村小规模学校给消灭掉，同时，很多地方非常在意办大学校，而忽视了学校的经费保障、教学质量。”从公开报道的信息来看，事实上，河南南阳的英才学校在当地的口碑并不差。一名村民告诉媒体，“学校原来还有横幅挂在路口，考上重点学校的有多少人，实际升学率还比较高的。”在包含了学费、住宿费和餐费的情况下，英才学校一学期的收费是两千多元。而从其后披露的宿舍住宿情况来看，学校的硬件设施和配套并不完善。那么，在后撤点并校时代，乡村教育是否只能走向空心化？在实践里，有不少地方都尝试过提供解决方法，带来了借鉴与启发。他向南风窗介绍说，在面临撤点并校的危机时，福建田野点里的三个村落合力想出了一个办法，他们尝试把所有的学龄儿童聚集到一起，成为一个集合的教学点，由此获得和地方政府议价的条件。由于村庄之间距离较近，而且宗族文化浓厚，这几个村子都是同一个宗姓的分支，具备共同动员的动力，在重重的努力下，他们最终保留了一个正式的办学资格。村庄的入学困境得到解除。不过，每个田野点都有其特殊性。像福建当地拥有深厚的宗族文化根基，而且村子之间距离较近，路途不远，“作为交换，原有的校址可能也会改建为蔬菜种植大棚”。更值得深入探讨的是，此次地方实践里所体现出的“托底思维”。杜世超观察到，“撤点并校的过程里，有一部分群体会得到往上走的机会——比如一些农村学生能到更好的学校就读，在乡村教学点没有编制的老师也能进入更高一级的学校，获得编制；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往下沉——他们不得不辍学，没机会接触到教学资源了。所以不管是花费力气找到老师、利用非盈利组织的资源还是提高生育率等等，希望能有人真正考虑到这些往下沉的学生，让他们不要被落下。”此外，实际情况里，辍学往往发生在三年级以下，“到了这个年纪就有了一定的独立生活能力，家长会比较放心。”所以，这部分的孩子的辍学情况也许不会被数据涵盖到，“我了解到有的学生在三年级前辍学，等到他长大了再回学校读书，从四、五年级开始读，这些学生是有辍学的过程的，但因为他们最后能拿到小学毕业证书，所以也没有计算到辍学率里。”对比起统一的数据和比例，真实的农村教育里，发生着更多难以预料与想象的现实议题。比“撤点并校”更值得关注的，是乡村日益的萎缩。当人口逐渐外流，学校和学生的流失只是其中一环。储朝晖告诉南风窗，如果一个家长感受到孩子在农村和在城市接受的教育有明显差距，即使只是城市里的民办学校，“那家长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送到城里去”。他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简单的拆或并的问题，“也不是说你不拆不并就行了，而是要在乡村就近地给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提供能入读的、跟城市里没有明显差距的教育资源”，“我认为这个才是关键。”“小规模学校”为谁留？为何留？乡村小规模学校的“死亡”困局
熊丙奇：学生宿舍火灾造成13人遇难，舆论的关注不要走偏了
风雨廿载，感恩每一份支持与陪伴，感恩每一份付出与收获。下一个二十年，未来更多个二十年，我们仍将勇敢前行，期待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和我们一起参与到教育问题的解决中，遇见教育的美好未来。同时，也期待更多的你成为研究院的月捐伙伴，用长期的信任与陪伴，支持研究院独立、专业、持续的行动，共同呵护孩子的童年和未来。点击“阅读原文”或扫上方图片二维码，加入月捐计划，支持研究院独立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