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岁遇见乳腺癌……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3463 篇文章
文内图片皆来自网络。
作者:北也,先后旅居英国,印度尼西亚,新加坡,马达加斯加,疫情前归国期间偶遇乳癌,换得生命力的加持。本文来自:诺言社区(ID:nuoyanshequ)。
清晨 6 点 35 分,第一缕阳光还没有打破一夜的沉寂,我关了手机上 6 点 40 的闹钟,蹑手蹑脚提上衣物走出卧室,回望一眼床上酣睡的老公跟小儿子,轻轻带上了房门。
大约 6 年前,我就养成了几乎每天都早起运动的习惯,设置了闹钟但是鲜少用到,每次都是自然醒来。不论零下 3 度的寒冬还是 30 度的夏季,从不懈怠。戴好发带和手套,我做了些热身,带着体温,就出门开跑。
5 公里已经对我来说是个常规跑量,因为要上班,不能过量。往往是刚一回来就开始接墨西哥同事的电话,一边喘着粗气应对工作,一边烤面包,煮蛋和热牛奶,催促孩子们起来用餐和准备上学。
我从来都对自己的健康呵护有加:规律而多样化的运动习惯,均衡而清淡的饮食模式以及毫无破绽的睡眠状态。
遇见乳腺癌
我遇上乳腺癌,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2022 年 6 月,端午节,公司放假三天,我去做了体检,顺便检查了不在计划内的项目—乳腺。源于断奶 2 年了,一直感到右胸有个“奶块”。健康得毫无经验的自己,当时连什么叫“结节”都不懂。医生收到我的 B 超报告,告知我需要做个穿刺,约在了放假的最后一天。
我只请假了一天,因为穿刺后如果是良性结节,当天就可以出院。
穿刺前一天,我照常跑了一个 5 公里,还夸张地用自己即将面对人生第一个手术的事迹鼓励了一位失恋中的朋友。用这句“今天我跑了 5 公里,这可能是我未来一个月内最后一次跑,也有可能是我未来两年内最后一次跑”,我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从来没有想过,以上种种都在 6 月 6 日那一天瓦解成一道道或深或浅,无力挣扎的泪痕。
6 月 6 日,我被推进手术室。新奇的 38 岁大闺女儿,第一次进手术室,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温和的主刀医生从我的右胸熟练地取出了组织,化验等待的 40 分钟,虽然不能动,但是我的眼睛一刻没闲着,一会儿看看漂亮的助理医生,撩着:“你长得好像王子文呀。”一会儿盯着墙上的时钟,心里盘算着晚上去吃啥好吃的,来弥补这一天的元气。
“她的家人呢?在外面吗?打电话了吗?”差点睡着的时候,听到了医生急促的脚步声。
我的大脑是空白的,因为它什么都不敢有。
“我来跟她说。”医生继续靠近。
“你的结果出来了,结果是不好的。” 我的大脑还是空白的,但泪水已经在慌乱中夺眶而出。
“什么意思?”我不死心地假装误解。
“结果是不好的,也就是恶性的。” 医生不紧不慢。
“恶性是什么意思?”除了想延长这段毫无价值的对话,我什么都不想做。
“恶性也就是不好的,我们现在要给你做大手术,我需要你冷静,不要哭。”医生熟练地用略带温度的声音安慰着。
“她的家人呢?联系上了吗?她老公是吗?电话拿过来。”医生一边抬高声音呼喊同事的协助,一边把电话拿到了我耳边。
寒冷的手术室里,心脏凝聚成沉重的水袋,带着全身的希望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掉到我无法感知的地狱里……电话里传来热乎乎的声音,颤抖但佯装镇定:“老婆,老婆,老婆,你听老公说……”这是我的擎天柱,我的天,我人生全部的信任和依托。
“是老公没照顾好你,老婆很棒,老婆,我们把它挖掉,老公在外面等你,乖……老婆,老公爱你,老公爱你……”而我除了他看不到的点头,什么都做不了,说不出,留不下。
医生再次接过电话,吩咐老公去买一种手术中的要用的染料,用来滴在一会儿在手术中挖出来的淋巴结上,可以肉眼判断是否转移以及转移数量。
一会儿功夫,好多个医生靠过来,经历了惊涛骇浪的涤荡,我的情绪逐渐平静,大脑蹦出一个人生之重的问题,“医生,我还能活几年?”
“根据目前统计,我国乳腺癌的五年生存率是 78%,主要以手术根治术为主,后期会结合你的病理报告进行一系列对应的辅助治疗,化放疗,内分泌或靶向治疗等等……”
我只取关键词:5 年。
然后立马在脑中做起了加减法:5+5,10+5。小儿这年 5 岁,大儿这年 10 岁。
小儿子天性开朗,5 年后 10 岁,不舍他肉嘟嘟的小脸,但是他应该能在爱的滋养中茁壮成长为一个自洽的人。大儿子生性敏感,5 年后 15 岁,不舍他温暖贴心与细腻,但是他应该能在我的离开中培养出一些坚韧不拔等的人生盔甲。
这么想着时,就不省人事了......
从拒绝到接纳
这是我人生第三次被全麻,前两次是生产,醒来就是璀璨星光的呼唤,这一次却是来自地狱苍穹的召唤:浸润性乳腺癌,2B 期,前哨淋巴转移。
当天晚上,爸妈就赶来了,从县城一路赶到市区我们的家,路途不遥远,爸妈的眼睛却哭出了一个万里长城。眼泪好像倾盆大雨,遮住了前方的去路,唯有相互支撑,“不能哭了,不管怎样,我们就算卖房也会把咱们的宝贝女儿治好的。”
爸妈从临时保姆手中接过两个不知就里的孩子,孩子纳闷地问:“哎?外公外婆,你们怎么来了?”
跟大多数人一样,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我都不相信这一切的发生,我拒绝,我破碎,我恐惧,这一定是场梦,是出戏,是一个错误或者恶作剧……
渐渐地,我开始害怕这个事实带来的后果:癌症,会死的,而且很快死。之后的半个月,我都沉浸在对死亡的恐惧中。
朋友们来看我,带来满满的正能量;家人们陪着我,搜罗了数十个积极病例;先生开启策略应对模式,四处搜查这个新的知识点……可我就是毫无救药地害怕死。
直到乳腺癌的知识一点点在大脑里形成:乳腺癌近十几年的统计结果有 90% 的五年生存率,而五年生存率指的是五年内不复发的概率,临床上把五年内不复发的结果定义为治愈。
当这个信息被医生,朋友,家人和先生再三肯定,重复和强化,再加上自己对生存的强烈寻求,汇聚成一个东西,叫做“信念”。
在恐惧与信念抗衡中,我开始疯狂掉体重。我求神拜佛三十年的减肥梦想,居然在一个月之内超额完成了。
6 月的最后一天,我进行了输液港置入术,这是一根长达 1 到 2 米的管子,从脖子根部锁骨以上的位置开一个小口,把管子埋入体内,绕过心脏,嵌入血管。
俨然成了手术熟练工的我,对这种局麻手术应对自如。痛的时候依然大叫,不痛的时候依然撩人聊天。谈谈人生,扯扯趣闻,半小时一会儿就过了。
死神似乎对我微笑
一周后,我开启了胆裂魂飞的化疗。
第一期化疗,我自己十分平静,身心都做好了十足的备战准备。
看着血红色的药水缓缓注入,我在身体内部如查房般审视了每条神经,等待着网上说的那些不适降临,我的意识将恐惧的内心报告给了大脑,大脑引导我:不要去抵触,它是来救你性命的药物,它会带走你身上的癌细胞,不要去抵抗,去接受……
然而,什么感觉也没等到。
化疗后,我抽空下楼做了脑部 MRI,排查脑转移。医生在我的头上罩了一个头盔般的东西,习以为常地说了一句:会有点吵,记住不能动啊。
整个过程好像各种不寻常但美妙的音乐从不同的方位传来,我细细地感受机器在一个一个区域敲打检查我的大脑,结果跟过程一样:美好。
回到病房,继续打上各种点滴:止吐的,护胃的,护肝的,抗过敏的,补身体的等等。在病房外碰到我的主治医师,我问,“肖医生,嗨,我没啥反应哎~”
肖医生急匆匆地说,“那就好,不过一般是晚一点或者明天早上。”好吧,我回到病床上继续等待。
一点都没错,很快,一种被千斤顶压住的感觉袭来。肠胃里翻江倒海,全身细胞仿佛都提前下班了,但是我知道它们会再回来,帮我战斗,爱护我,保护我,修复我所有的损伤。
那个夜晚,我仿佛一直在撞击死神的大门。我告诉自己,它在治愈我,它在帮助我。我有一个强健的基础,跟药物一起合作吧。我的胃粘膜,知道来者是善,肠粘膜在协助排泄所有牺牲,让一次又一次的重生在体内发生。
隔天我醒过来,感觉非常好。我坚信是意念和身体共同的作用。我让先生不断给我加“五红水”,我要提升白细胞,我已经准备好,为它们的凯旋而归拼搏。
医生问我,想出院还是继续观察,我决定出院。
你好啊,化疗!
7 月的天,骄阳似火,我却觉得是暖阳披身,虚弱的身体正需要这样充足的阳气。
回到家后,副作用还是常常萦绕,但是家里有妈妈焦急的身影,孩子们明媚的笑脸,先生忙碌的脚步,所有人都围着我转,我则每天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告诉自己,我有多爱自己,要相信自己,迎接治疗和营养,接纳和包容所产生的副作用。
那些天,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都教科书般地呈现了:头发像麻绳一般粗硬干枯,发尾像闪电击中一样弯弯扭扭;肚子里整日整夜地翻江倒海;心跳频率激增,仿佛奋力地想颠覆一切的动荡;身上的新伤加旧伤导致彻夜翻转,困乏无力,却难以入眠;嘴巴里总好像抹布用完没洗的味道;生理上拒绝着所有美食,进食全靠意志力。
不过,难熬的一周很快就过去了,我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好,像蜗牛爬墙,时有反复,但是螺旋式上升着。我吃黄鳝,吃泥鳅,规律喝药,喝铁皮石斛,虫草炖水,接受中医疗法,继续读书,增强信念。
我坚信,一场疾病的到来,是过去多方面因素导致的结果。要杜绝,得从身,心,精神三方面做出改变或提升。
每个人的认知都是有边界和局限的,未曾“翻墙”之前根本不知道边界之外是什么,我相信,这次乳腺癌治疗,会是我一次翻越边界的好机会。
我需要完成八期化疗,前四期为EC-即环磷酰胺+阿霉素;后四期为 THP-紫杉醇+双靶向。
第二期化疗完成的时候,我原本浓密纤长的黑发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对于剪短长发一向洒脱的我,用宝宝剃发刀完成了我的小光头,却启动了神经线,丰富的感觉开始往眼周涌上来:惶恐,遗憾,绝望,还有一种牺牲了数万士兵但取得了抗战胜利的激昂感。
想起自己读过的很多篇抗癌日记,作者提到自己因化疗告别长发时那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和尖叫。我理性上觉得自己应该也来一场类似的仪式,于是我蹲在“案发现场”的浴室里,哭喊出了内心的复杂。
头发虽然剃光了,但是在后面的化疗间歇中,小毛囊们一点没闲着,总是傲娇地冒出寸寸嫩芽。一到大化疗,就再次被燃烧殆尽,然而三周后,它们又冒出来。就这样反复地坚挺着它们的使命,带给我不少烦恼,总是得在枕头上,被褥里不断收拾小乌点。
跟病友远程聊天,她说,“你不要担心,化疗后都会长出来的,我大概几个月就长出来很茂密、很黑比以前还要好的头发了。”病友是在网上认识的,4 年前是乳腺癌患者,现在她活跃在马拉松赛道上,是我的精神支柱之一。
原计划记录下每次化疗,但是后面经历的不适和辛苦,让我只能放下一切,安心、安静地面对,抗衡大化疗。
癌症,在普通人的脑海里,一直都跟死亡相联,我也不例外。
我拼命坚定,跟每个爱我的人约定,“我不会害怕”。
然而躺在床上体验着药物与细胞的厮杀,趴在厕所吐得昏天暗地,看到每一盘曾经喜爱的美食都仿佛成了吞不下的毒害的时候,我就知道,骗得过认知,还是会败给意识。
我开始用力起来,让认知带出行为。
我开始种花,在朋友的指导下,从最简单的百合开始。
我不带任何形容词地去挂点滴,对抗化疗间接引发的血液感染,平静而稳稳地完成一个人能做的所有治疗。
我给孩子读绘本《小树的力量源泉》,不经意地治愈了自己。
我用画笔给画本涂色,去拥抱身体的波动带来的心神不宁。
不久,百合结出了花苞,马蹄莲也窜出了张狂的叶片儿。以前觉得种植物浪费时间,现在觉得,这一件件细小而有力量的事情,能导出幸福感和成就感。
于是,日子在走,改变,出现了。
▲ 我养的百合从发芽到开花
新的思维模式诞生
大概在第五期化疗之后,我似乎发现了一个规律:化疗—补药—恢复,化疗—补药—恢复……这仿佛是一套行为疗法 — 系统脱敏疗法,通常用于治疗恐惧症。
简单来说,这个疗法就是你害怕什么,就给你什么刺激。在心理治疗中,通常从轻度刺激渐渐递进到深度刺激,每次刺激都会挑战你的恐惧神经,而治疗师会在给予刺激后教你如何使用放松术使自己平静,然后在这样反复的积累中形成对恐惧的质疑,最后推翻自己的恐惧。
化疗,就像一直在给我“死亡”刺激,然后在接受“补药”的时候,副作用被药物抵制,最后逐渐恢复。整个流程就好像一次脱敏疗法。
多次反复的经历,使我的大脑中诞生了新的脑回路,我开始质疑“癌症=化疗=死亡”的固有观念是否正确。
于是,新的思维模式诞生了!
我开始将这个模式拓展到生活中。我发现它治愈的不仅是疾病方面的恐惧,还有对自己无法成就梦想的恐惧,对孩子们可能没有更好的未来的恐惧,对家庭可能会因为各种打击而一直经济拮据的恐惧。
我领悟到,原来这些恐惧都是纸老虎,只要踏出第一步,行动起来,恐惧就如梦幻泡影。
2023 年 1 月,我完成了 8 次化疗,取出了埋在体内超过半年的输液港。在每个险些放弃的念头里,我终究赢回了自己的生命力。
之后,我开始接受周期为每 21 天一次,共一年的双靶治疗,比起化疗,双靶治疗简直就是高强度运动后的拉伸动作,身体细胞毫无悬念地从慷慨激昂的奋战滑入常规的生活中。
我继续每天刷新自己,过着面朝希望的生活。
我加入了梦寐以求的诺言社区,找到了连接,享受思想共振,尽情释放;我每天按部就班补充营养,练习冥想,向内觉察,关注身体的反应,及时对症;我欢天喜地去接娃,享受这个“珍贵假期”带来的馈赠,拥抱他们,温暖这略带伤感的事实环境。
幸运如我,生活在一个乳腺癌能被治愈的年代。
爱让我重生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淌,回首在望,却仿若飞逝。
今天,我的耳垂已长出可以用手指捋摸的头发,是新的;皮肤上多了一些战胜的痕迹,是新的;头脑中渐渐萌芽无边无际的爱与感恩,是爱我的人给的。
结疗后,停职陪伴了我半年的先生心疼地亲吻了我的额头:“终于结束了,老婆,都过去了。”
不善言辞的大儿子指着寒冬里冒出来的绿芽:“妈妈,你看,这些真像你的化疗呢,很多树枝上的叶子都凋落了,但是同时又有很多新芽长出来。”
没心没肺的小儿子:“妈妈不生气,不想妈妈再得病。”
爸爸、妈妈和哥哥在疫情中各种办法杀到病房:“放心,会好的,卖了房子,也要治好你,多出来的钱带你去旅游。”仿佛我还是他们未成年的小女儿。
加班至半夜的闺蜜想方设法越过疫情防控进来病房,握着我的手,陪我度过好几个难熬的夜晚。
高中毕业几乎没见面的昔日好友,“你这个傻瓜,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不爱发短信的死党天天给我发鼓舞小短文,还搜刮了民间案例,扬言随时 24 小时对我开放电话。
大学好友,“有啥的要打给我尽管吐槽!”“天天给你讲个笑话,叫你笑得没力气不舒服。”“我给你找肿瘤科乳腺专家给你汇诊意见。”
远方的病友,“你别害怕,乳腺癌没有那么可怕,我认识很多病友,现在都很好。”
发小,“你就是坚强,我的骄傲。”
太多太多的爱,恕无法一一呈现。
亲爱的你们,How can I survive without you!
诺言写在后面:
与北也相识,源于一个诺友的推荐,因为她被北也面对癌症时的乐观和坚强深深打动。
和北也沟通时,我本来很担心她会不愿意再去回顾这段过程,但没想到她轻松地回答说,可以写。这又让我想起来那句我们文章里经常出现的一句话,“一个人走出深渊的标志,是 Ta 能不能回望深渊。”真的很为北也高兴,我知道,她已经走出了深渊。
北也在诺言社区发动态说,自从去年 3 月加入诺言,让她在向内探索这条路上,有了很多伙伴,让她不再惶恐,不再寂寞,有了更多的力量!
2024 年,如果你也想认识更多像北也一样有力量的人,如果你也想在前行的路上有更多陪伴,欢迎你加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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