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知名新闻主播的自我剖白

数十年来，56岁的Anderson Cooper在电视新闻界中一直都是以沉着稳重、善良的形象示人。但有意思的是，这位CNN王牌节目“Anderson Cooper 360”的长期主播最近经历着情感和职场的双重波动，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个收获颇多的时期。从去年开始，他在个人播客“All There Is with Anderson Cooper”中探讨悲伤主题。（Cooper10岁那年，父亲Wyatt因心脏病去世，哥哥Carter在他20岁出头时自杀身亡；母亲Gloria Vanderbilt于2019年离世，享年95岁。）在这一过程中，他意识到，自己过往很少允许自己去感受亲人接连离去的事实。该播客的第二季在今年秋季如期开播了。

他还花时间撰写了即将出版的非虚构著作《阿斯特家族：一个美国财富的兴衰》（Astor），讲述了一个尽人皆知的富豪家族的故事，这是他2021年出版的畅销书《范德比尔特家族》（Vanderbilt）的主题续作。这两本书均由Cooper与Katherine Howe合著。除此之外，他和CNN的同事们还经历了CNN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Chris Licht短暂而动荡的任期，Licht在上任仅13个月后便于今年6月被解雇。“我觉得这一切都是说得通的，”Cooper在谈到自己职业生涯的波折时说道。

Anderson Cooper：进入这一行的直接原因是我早年间接连失去亲人的经历。我一开始就去灾难和战争现场报道，想要跟那些同样经历失去的人待在一起。对我来说，加入CNN就是为了继续这项工作。但我最初并没有打算当主播，而是我发现自己可以当主播，且我很喜欢当主播，喜欢挑战。但并非每晚的主题都是我感兴趣的，这也带来一些有趣的挑战。

每天晚上，我听到的都是我犯的错误，这给了我一个努力变得更好的理由，我仍然有兴趣与人交谈，有兴趣尝试了解他们是如何看待事物的。我的第一本书是在2006年出版的，叫《边缘信使》，讲述的是战争，还讲到我哥哥和我父亲的死。此后的10年，我就没有再写作了。后来我和母亲一起写了一本关于失去所引发的连锁反应的书，《彩虹来了又走了》。母亲去世后，我有了自己的孩子，《范德比尔特家族》就这么诞生了。之后写《阿斯特家族》则是为了看看自己能不能写一些与我的家庭或个人经历无关的，但是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Anderson Cooper：Justin Kaplan和Meryl Gordon的书都很棒。Katherine Howe做了大量原创的研究，但我们也非常依赖其他书籍，当然也引用了那些书的内容，它们都很棒。引用大多聚焦于家族的某个方面。我们想要以一种我们认为前所未有的方式将一切串联起来，来讲述一个故事。

Anderson Cooper：我确实也有这种感觉，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理解这种感觉。我有幸受邀走进别人的痛苦中，了解到他们已故孩子的名字，如果他们同意的话，我还可以讲述那个孩子的故事。如果我没有经历过失去父亲和哥哥的痛苦，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失去的经历造就了今天的我。我很幸运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能活到现在，能拥有两个很棒的孩子。我真希望我父亲和哥哥能在这里见证这一切。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不知道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Anderson Cooper：是的。

Anderson Cooper：当然。我在为他们做记录。（此处，Cooper哽咽了）对不起。

Anderson Cooper：父亲不在了，但我有他的那本书。我很想为我的孩子们留下完整的记录文件，记载让孩子们一生中都能有所触及的事情，如果有的话，孙子孙女也可以有所触及。天啊，我真希望能有我祖父的日记。我外祖母看起来很肤浅，我外祖父是个酒鬼，45岁就去世了——我对他们的感情似乎不是很深厚——但我会很喜欢看他们的日记。即使是写《范德比尔特家族》，它也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历史根源。我喜欢有根的感觉，我希望我的孩子们也能有这种感觉。

Anderson Cooper：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意识到我以前很少允许自己悲伤于父亲和哥哥的离世。我做了很多孩子都会做的事：把悲伤深深地埋在心里。只有在做播客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天哪，我还是个10岁的孩子。在承认悲伤难过以及允许自己脆弱方面，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这正是我想要学习的东西。我曾经看到过我母亲眼中的悲伤。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们从我的眼睛里看到这些。我不想再让悲伤藏在我的眼睛里。

Anderson Cooper：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我小时候起，母亲就非常有名，走在街上很容易被认出来，我小时候不是很喜欢这一点。在我开始出名以后，我就意识到我想要保留一些隐私。但我不认为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是什么特别有趣的故事。

我很早就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也曾暗恋过别人，并不是真的想成为同性恋，但后来我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之一。比起同性恋这件事，悲痛、失去亲人以及想与受苦受难的人呆在一起的冲动，是我生命中更重大的未解开的驱动力量。

关键在于——我在纽约过着非常公开的同性恋生活，但我感觉，如果我不公开说出来，大家似乎就会觉得我为同性恋身份而感到羞耻。我最后意识到，我需要说点什么，即使这有违我的隐私意识。我发表了公开声明。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因此而上《人物》杂志的封面，因为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在做什么宣传。我写了一封信，写得很用心，然后发表在Andrew Sullivan的博客 “The Daily Beast”上。他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他的博客，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总之，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要说的都说了，没什么未解开的。

Anderson Cooper：是的。我已经56岁了，却是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11岁时从未悲伤过？这太不像话了。我也许可以写一篇关于我同性恋的小文章——但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认识到这一点的过程？但我写不了一本书。

Anderson Cooper：也许这在当时是一种有用的回避方式，但我的问题是——这其实是真的。我很早就对自己的工作方式制定了各种规则：不能使用不自然的光线；不能使用三脚架。我对事情应该如何做有自己的看法，我想成为一面镜子，照出与我交谈的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的任何事。我不想走进工作间，让他们知道我是Gloria Vanderbilt的儿子。我认为，作为一名记者，如果你对你采访的人来说是一张白纸，他们就可以把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投射到你身上，这样你就会获得更好的采访效果。

Anderson Cooper：抛开记者个体，CNN和福克斯新闻台本身也带有某种意味。对，有的人认为《纽约时报》是左派，认为CNN是什么就是什么，认为福克斯是什么就是什么，这就决定了一切。我也知道有些人更看重个体。也许有些人看Jake Tapper是因为他们觉得他很直率，采访做得很好，但他们不会看我的节目。有些人在福克斯新闻上只看一个人，而不看其他人。因此，我认为不能一概而论。当然，与过去相比，如今人们更多地对不同品牌进行意识形态上的讽刺，据此做出自己的决断。

Anderson Cooper：我不清楚他的分析说了些什么。我不敢说自己了解他的想法。

Anderson Cooper：是的，这是个问题。我是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我不确定它们要表达的重点是什么。

Anderson Cooper：我和Chris见过面，大致了解了他的担忧。我不想说得不公平。我知道他的想法和愿景是什么。显然，我是CNN的一员，所以我希望CNN做得好，受到尊重，但我还是得多操心我自己手头的工作。对我来说，这些事情就是我所做的节目。这是我的首要任务，我会尽我所能将节目做好。Chris给我的感觉是，我们没有太多需要讨论的，因为我不是一个立场鲜明的主持人。与来自不同阵营的人交谈时，我会尽量保持中立，尽量公平准确地进行表达。我不出风头，我只是尽力而为。我不需要跟新来的高层经常会面。Chris刚来的时候，我跟他会面过一次，时不时地接触一下，但我们并没有进行太多的交流。

Anderson Cooper：这些问题每个人都曾竭力解决，目前也在继续寻求解决。新闻报道有其局限性。你可以指出事实，可以调查和揭露真相，可以对抗，甚至是一遍又一遍地对抗，而人们可以消费这些信息，做他们想做的事。弄清楚如何对付一个完全愿意撒谎、而且一再撒谎、经常撒谎的候选人，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学习过程。很可惜，从报道的角度来看，你能做的只有这么多。那么，是否应该做“市政厅”采访呢？是否应该现场直播呢？是否应该有观众呢？这些都是完全公平的问题。我支持听取共和党领跑者意见这一想法。我也仍然相信可以在采访中对这个人发出挑战。

Anderson Cooper：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也不确定。我个人是不会选择在“市政厅”采访他的。“市政厅”的节目形式非常特殊，CNN为很多总统候选人做过这种形式，效果很好。如果特朗普第一次回到CNN——我不会在“市政厅”采访他。如果他说不，我会说很好，那他就不上节目了。但这不是我说了算，我没有决定权。

Anderson Cooper：作为一名观众，我是否会观看有明显政治倾向的内容？我不会看。作为一名记者，我是否想从事有明显政治倾向的广播工作？我也不想。但我知道这类内容很受欢迎，这很好。我的工作不是告诉人们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CNN允许我在刚果东部做一周关于针对女性暴力的报道。该报道对每个观众都重要吗？也许不是，那也没关系。但我当然希望有更多的电视台能像CNN一样，派人到世界各地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处在一个全民发表评论和立场明确的时代，但真正的新闻报道真的很重要。但回顾Cronkite和Eric Sevareid的时代也很容易——人们会说，“在这个黄金时代，你可以相信那些人。”但当时的新闻编辑室都是白人和异性恋，报道的主题也非常有限。人们往往会觉得过往的另一个时代要比现在好得多。

Anderson Cooper：这听起来像是在逃避，但这些东西我都不感兴趣。

Anderson Cooper：你不会相信我的答案，但我还是要说：我的工作吸引我的地方在于，能够去到不同的地方，走进人们的生活。至于新闻报道商业层面的东西——20年前，我刚入行的时候，我常常担心这些东西。我会彻夜不眠地在想：我有前途吗？我的收视率怎么样？我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不喜欢那种压力。对我来说，解决办法就是专注于我能控制的事情：提高采访水平，提高写作水平。我得到了种种商业成果。但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我有前途吗？我已经56岁了。我还能做多久？我不知道。我很期待有这么一天，我的服务不再被需要，也不再引起人们的兴趣，就像Charlie Brown在拼字比赛中一样，一步步晋级总决赛，但离冠军仅一步之遥时，却因拼错一个字而遭淘汰。某个声音响起来，然后我就会从屏幕上消失。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我一直都非常幸运。所以我并不担心长远的发展问题。

采访、撰文：David Marchese、魏振伦

摄影：Mamadi Doumbouya

编辑：戚茂盛

排版：Jacob

翻译：万志文@熊猫译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