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w,周迅,你我
虽然距离第五季《脱口秀大会》的争议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因为那件争议事件相对我们今天要聊的话题来说,是一个太过于典型的案例,所以我们还是决定从这个事件聊起。
事件已经在当时被很多同行朋友翻来覆去讲了很多遍了,我们就尽量简述——
在《脱口秀大会5》第一集播出后,作为“领笑员”的国民演员周迅突然引起了很多批评的声音。
表面上的导火索是作为一个拥有拍灯决定脱口秀演员去留的领笑员,却在观看的过程里忘记拍灯,这个忘记拍灯的动作,间接导致节目中一位很优秀的脱口秀演员小鹿被淘汰。
但根源上,是很多人认为周迅在面对脱口秀中,那些透着生活化意味的梗时,表现出了极为迟钝的反应,这种格格不入,也成为了她被认为是208w最大的原因之一,因为它引出了一层隐藏的身份认同问题——“没有笑”的背后,意味着周迅无法与打工人共情。
于是很多人开始用208w这个词作为批评周迅的着力点,认为她也同样代表一种高高在上的阶级俯视,赚着普通人一辈子赚不到的钱,根本不懂普通人在什么样的水生火热中生活,却在综艺节目里拍拍灯就可以决定,那些更靠近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脱口秀演员的生死。
以上好像都是事实,她确实赚了比普通人多很多的钱,确实没笑出来,也确实没有拍灯。
所以今天这篇文章的讨论点,并不是旨在与大家共同去探讨周迅是否应该被骂,因为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所有人其实都看得出来,这次争议的根源,应该是节目组在请人和赛制上的重大决策失误,即周迅根本不适合这样的节目,以及第一期由喜剧外行拍灯决定内行去留的赛制并不合理。
这类批评也是国产很多综艺节目的通病,类似的批评我们经常能在豆瓣看到,但奇怪的是为什么在这一次批评中,大家更关注的反而是艺人和普通人的阶级对立?
这个问题,似乎比“周迅被骂到底冤不冤”这样的争论更有讨论价值。
那么,我们先回到208w这个词。208w这个名词诞生之初,是用于形容赚了很多钱却德不配位的劣迹艺人。比如代孕的郑爽,比如偷税漏税的范冰冰。
但是差不多从今年开始,它逐渐演化成为了一种泛指,一种无差别攻击,在周迅被指为208w之前,你就可以搜索到各种艺人被用这个词来概括的微博,只要存在有人不喜欢他,他就逃不过被简单归类为208w的命运。
年轻艺人因为饭圈的影响,很少有不在这个范畴里的,老艺人也有不少,写这篇文之前我在搜索框里搜索208W,在广场里看到了将黄磊、李克勤一同归类为208w的相关微博。
所以,我们是否可以先得出一个结论——其实关于这一次脱口秀大会的争议重点,已经不再是直指“周迅”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单论此次事件,而是再次被简单异化为了两种群体的矛盾——我们普通人和日入斗金的艺人群体,正在产生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激烈的对立。
这种无差别攻击的蔓延,就像是一种群体之间的分化,从“劣迹艺人”逐渐扩散为一种立场的指控。
这个现象,偶尔我们也能在互联网上看到其他人的讨论,答案一概统一,认为这是一种经济下行压力下的阶层撕裂,仇富成为一种必定会扩散的社会现象。
这一点当然没错,但我始终觉得在这点之外,还要一些原因是被忽略的。
比如,“那英”和“周迅”的变化。
在周迅与那英之前,脱口秀大会请过各行各业的人作为嘉宾,除了“专业性”以外,对于一个综艺节目来说,碰撞下的争议能够引发的一系列讨论,以及这些来自各行各业的翘楚人物自带的流量,一定是节目组在选人时会优先考虑的因素。
而周迅和那英,在没有上《脱口秀大会》之前,其实已经是内娱不可多得的在采访里“敢说”、“有梗”的人了。
这些年,我们总是在感慨内娱愈来愈缺少活人,所有的明星似乎都活成了纸片一样的假人。
在固定营业以外,人的喜怒哀乐被隐藏了,那英一句“妈的,最烦装逼的人“几乎成为了内娱活人最后的绝唱,而周迅在戛纳红毯上脱口而出的“好多人啊”,也曾经一度被誉为热心市民周女士的名场面之一,那段采访,也被认为是周迅“接地气”的有力佐证之一。
但就是这样两个曾经在观众眼中鲜活不已的傻大姐与热心市民周女士,却双双翻车。
我们无法以个人的角度去揣测这两位艺人是否在这些更迭的年岁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但至少我们都很清楚一件事——那些曾经出现在我们视野里鲜活的周迅与那英,也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
周迅那一段出圈的采访,发生在2015年Met Gala的采访中,而那英那句“妈的,最烦装逼的人”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
存在了几十年的娱乐圈,却出现了如此长时间的断层空缺,当我们回头看的时候,当下的我们,与明星艺人之间的距离,也已经遥不可及。除却日常的营业之外,那些关于任何一个具体的人可能有的真实的情绪与生活的记录片段,似乎都在无声之中消失了。
那些失却的鲜活的存在痕迹,被层出不穷的劣迹丑闻所覆盖。在当下,大家似乎都有一种感受,除却影视剧、综艺以外,我们对于明星最直观的印象,就停留在那些像“喂屎给观众吃”一样的各色丑闻里。
幽灵般符号化的明星演化成为一种同质化的恐怖,而这种同质化的恐怖,不断地蔓延着,直至成为一种与活在真空中愈发符号化的明星们遥遥相对的普通人们的对立。
而这种符号化的明星文化,同质化的无差别攻击,几乎蔓延成为了一种无孔不入的雾气,在愈来愈容易被引爆的情绪背后,我们可选择的发声口,似乎也愈来愈少。
我再举一个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例子。
前阵子,各大短视频平台上,都有一个景区抬轿的视频在热传——一个年轻人在上山的时候选择了抬轿的服务,他拍摄了一段视频,是两个老人抬着轿子背他上山,但在那个视频底下,他被称作“资本家”,称为“不体恤老人的恶人”,也因为这件事,景区的抬轿服务一度进入停滞,一个月后,有记者去采访,一群老人坐在山脚下,和记者说:大家都不敢坐了,怕被网暴。
我们下意识会有的想法,似乎就像是总有人会在面对周迅出现在脱口秀大会时更倾向于把她简单归类为208w,而不是去追寻为什么这样一个不合适的人要出现在这个场合里一样,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不再询问:“是多么大的压力,才会让老人这个年纪还要来做这种苦力?”,而是更习惯于将他们归类为一种弱势群体,直接给出“坐老人轿子的人都是XX敌人”这样无差别的斗争思维。
这些无差别分类后引发的攻击,其实就是我想说的,根源的环境问题。
在回顾历史上其他的大瘟疫时期时,我们不难发现,历史似乎总是在重复相同的脉络滚动着向前,几个世纪以前黑死病蔓延之时,生存与否的不确定性,使得人们不由自主地开始产生“活在当下”的一种情绪,开始走向一种或收紧或开放的极端。薄伽丘笔下的人们,在不确定性中不断坠落,最终演化成为一种同质化的无差别开放。
于现代,社交媒体的"回声室效应"加剧了网络时代人类的自恋,我们在相同信息的瀑流中昏睡不醒,我们不自觉地开始习惯与相同意见者抱团取暖,而这一切,最终都会使人受困于自己主观构建的意见温室,人类画地为牢的倾向,也愈发明显。
当时代的虚无性表露无疑时,当一种不确定性在整个社会领域蔓延开来时,我们似乎本能地会有一种同质化的需求,而这种被建构而成的需求,是一个群体中的每个人,都愈来愈疲惫,在这种疲惫下,人们宁愿躲进一个安全的范畴内,去攻击另一个已经得到了许可的、允许被攻击的群体,因为安全。
我们无法预测这种变化下的我们,是否哪一天就会成为那个被攻击者,而这种无差别的攻击一旦成立,似乎那把曾经指向安全范畴的、被允许攻击的刀,也成为了悬在每个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像农田里刺骨的冷风一样,在我们如今的时代里,数字的飓风肆虐网络的世界。数字的飓风使得所有人都陷入一种疲态里,我们面对网络上的各色信息感到疲惫,我们面对清一色同质化的可选择的信息愈来愈疲惫。
在透明的风里,沉默的人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谩骂的人只能选择立场以内的可攻击对象谩骂,所有累加的、叠加的信息,成为了前路里看不见的迷雾。而那些无名状的、不可言说的恐惧,裹挟着时代里的每一个人,我们在虚无里被迫对抗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
我们似乎都在被迫画地为牢,且在这种画地为牢的倾向里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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