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方：不列颠尼亚号
不列颠尼亚号
— 英国皇家游艇
（所有发表于本公众号的曹方的文章均经作者授权）
1997年，几经努力，我已经在纽约市的远郊哈德逊河谷安顿下来了。那天我在家里看电视，香港主权移交仪式。最后我看到查尔斯王子登上皇家游艇不列颠尼亚号，缓缓驶离香港维多利亚港。我叫太太：“快来看！不列颠尼亚号！当年就是它来救我们撤离战火纷飞的亚丁！”
1986年，我曾经在中国建筑南也门经理部工作。在亚丁外国人居住区，我们租了一块地，盖了几间高级板房，作为经理部营地。营地里有厨房，餐厅，宿舍，卫生间和停车场。我们十几个单身男人（当时不允许带老婆）在那里生活工作。
中国医疗队是我们的邻居，他们男男女女租了几个公寓。他们工作的医院在亚丁市区里面。我们之间频繁互动，交换录像带，我们送给他们自产的蔬菜，自己抓的螃蟹也送过去一些。遇到工地上的工人生病，我们也会带病人去医院，请他们给予治疗。
我们还有一个邻居，它是一家英国的石油勘探公司。为了扩展业务，我也去拜访过他们。他们的营地也很棒，还有一个台球桌。他们可以带老婆。
我们附近还有一个更大的营地，营地里不仅有女人，还有许多玩耍的孩子。它是苏联援助电厂的施工队伍。也门人告诉我，那个电厂工地开工建设10年了，现在电厂还没有建好。
外国人居住区在亚丁近郊，隔着一条公路就是海滩。傍晚凉快的时候，三三两两，大家都去海滩散步。那片海滩很平坦，趟水可以走进去海里很远，沙滩是黑色的。它不适合游泳。
苏联人很浪漫。我见过他们在海滩上举行篝火晚会，唱歌跳舞，又吃又喝，孩子们跑来跑去。
周末我们经理部的几个年轻人，会开着丰田皇冠去古德茂酒店前的黄金海滩游泳。苏联人开着没有空调的大巴士也去那里游泳。他们羡慕我们的高级轿车有空调。我们羡慕他们可以带老婆。
1986 年末，南也门发生政变。内务部队和警察部队保卫亚丁市，军队攻击亚丁市。中国医疗队被困在亚丁城区里。我们营地周围也发生零星战斗。
有一个民兵躲在我们板房下的水泥墩后边，向公路方向开枪。太危险了，他这是往这里招子弹啊！幸好，他很快就撤退了。我们刚刚从屋里出来，交换意见，要不要转移。忽然就听到电影里面的那种炮弹尖叫声，就在我们愣神的时候，一发炮弹在距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爆炸。爆炸之后，我们才原地卧倒。等了一会儿，一切恢复平静，我们都爬起来。看浅浅的弹坑，它是一颗小炮弹，我们没有人受伤。大家都说，我们赶紧转移到医疗队的宿舍里，楼房比板房安全。回房间拿东西，我看到刚才一块弹片从踢脚板处打进来，它穿过我的桌面，嵌在天花板下的墙壁上。桌面玻璃被打的稀碎，床上地上都是玻璃渣子。
转移到医疗队宿舍里后，感觉安全了许多。后来战线向亚丁城区方向移动了。我们这里再没有发生战斗。但是因为停电，停水，仅靠厨房库存的罐头食品和瓶装饮料，我们坚持不了多久。3台车油箱里的气油也要节约用，必须留着最后撤退要用的汽油。这时幸好我们都是男人，没有累赘，上厕所都在室外解决。
我们与中国大使馆联系。大使馆告诉我们做好撤离准备。他们与国内联系，看看附近海域有没有中国货轮可以赶过来。使馆也与联合国驻南也门代表处联系，寻求帮助。
那天晚上，苏联营地大撤离，一条大船把他们一千多人从海滩接走了。真是超级大国，动作迅速。
一天之后，大使馆告诉我们，中国货轮，石景山号，在附近海域。但是，无法直接与它联系，使馆必须经过国内交通部转发电报。
很快，使馆通知我们，明天早晨5点，到使馆区附近的那个海滩集合，英国派船来帮助联合国撤退外国人。
我只准备了一个手提文件箱，80年代的商人流行天天提着它跑业务。文件箱里是3份工程合同原件和几份保险合同。
第二天清晨，我们来到指定的海滩。远远地看到一条大船停在那里。英国使馆人员在整理队形。“英国公民站在这列纵队”，“英联邦国家公民站在这列纵队“，“欧洲国家公民站在这列纵队”，“其他国家的公民站在这列纵队”。这时，十几条橡皮艇载着士兵冲上沙滩。士兵们跑步经过我们的纵队，他们在我们身后的公路边卧倒，建立了一条警戒线。“请大家把行李放在沙滩上，人先上橡皮艇，行李最后由士兵装运”。“现在英国公民上橡皮艇，动作要快！” 英国人放下行李，开始趟着海水走向橡皮艇，可以看出来，人们尽量快走，抓紧时间。橡皮艇往返于海滩和大船之间。很快英国公民都被接走了。然后是英联邦国家的公民，再然后是欧洲国家的公民，最后是我们这些其他国家的公民。登橡皮艇的秩序良好，海滩上散落了许多难民的行李。轮到我趟水上橡皮艇的时候，一名士兵让我放下手里的文件箱。我对他说，这里边是工程合同和保险单。它不占地方也不会影响我的行动速度。士兵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同意我提着文件箱上橡皮艇。（后来这些文件，为战后复工和索赔提供了方便。）
上了大船之后，我才知道它是英国皇家游艇不列颠尼亚号。因为它恰好在附近海域，英国女王命令它帮助英国大使馆和联合国办事处撤退难民。
就在最后十几个中国公民没来的急撤退的时候，12海里外的军舰雷达发现有坦克纵队向海滩驶来。为了避免交火，英国士兵乘橡皮艇返回军舰。不列颠尼亚号也退回到12海里附近等待。准备随时返回海滩接走最后那些中国人。
船上，脱离险境的老外们一改刚才的紧张情绪，一个个眉开眼笑。不列颠尼亚号设备很好，不仅为大家提供咖啡和面包，还让大家排队洗澡。
在甲板上，我看到了远处有英国军舰和法国军舰。等了大约2个小时，传来消息，中国人撤回到大使馆院内，不必再等他们了。（后来他们乘石景山号货轮撤离亚丁。那些中国人把大家留在海滩上的行李还有一部分汽车转移到中国大使馆院内，等待战后认领）。
不列颠尼亚号在军舰的护航下驶向红海对面的吉布提。航行期间，甲板上开Party。游艇上有皇家军乐队，有人听精彩的演奏，也有人跳起舞来。
大约4个小时后，我们抵达吉布提港。下船后，中国驻吉布提使馆人员来接我们。我们被安排住进了中国援建的刺绣学校。一周后，我们乘专机返回北京。
往事如烟，一晃三十几年过去了。如今我已经退休在家，在美丽的哈德逊河谷安享晚年。上周英国女皇伊丽莎白二世去世，我在互联网上看到了隆重的葬礼。我心中有感动也有悲伤，它让我又一次回忆我在皇家游艇不列颠尼亚号上的经历，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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