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中派”的国家主席辞职

当今这个时代很怪，乱象无处不在。

一

今天继续聊越南。之前写过越南大幅度改革，特别是2021年颁布了《官员财产公开法案》之后引发一系列反腐风暴。之前因为反腐波及到了越南女首富张美兰，间接导致前越南国家主席、南方派亲西方的领军人物阮春福下台（正常任期到2026年，2023年辞职）。

阮春福的继任者就是武文赏，对内属于北方派，国际立场偏向于亲中。

然而在3月20日，越共第十三届中央委员会的会议上表示，同意武文赏辞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和越南国家主席职务。这个消息非常突然。要知道越南是社会主义国家，国家主席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这种级别的人事调动，正常情况下都要一个漫长的铺垫和预热。

根据越共中央检查委员会和其他有关部门递交的报告：

武文赏违反了越南共产党党员行为禁令，身为越共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中央书记处书记，未能发挥模范表率作用。

武文赏的缺点过失对社会舆论造成不良影响，损害了党、国家及其个人的威望。

武文赏认识到自身对越共、国家和人民的责任，向越共中央递交了辞去各项职务的申请书，请求退休。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武文赏犯了错误，给他自己、越共和国家造成了损失，他自己为了保住颜面而选择辞职。

如果从简单的事件本身看，可能以为这就是一个大领导犯事儿的案子。但如果梳理一下武文赏和越南的过往就会发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二

武文赏出生于1970年，算是七零后，在当今老人主导的地球村政坛，他算是典型的少壮派。他的父亲叫武传志，算是战争年代的军人，曾经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他的母亲是前任总理武文杰之女。因此武文赏也算是典型的世家子弟，年纪轻轻就开始参与政治，扎根在越南共青团，仕途几乎是一帆风顺。

当然在任何地方，政治都是最复杂的修罗场。能否脱颖而出，家庭资源是一方面，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是，站队是否正确。尤其是越南体制下，站队和立场往往能决定前途。幸运的是，武文赏一开始就站队阮富仲（越南一把手），随之平步青云。

2007年担任胡志明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

2011年，担任越南共产党中央委员，兼任广义省委书记；

2016年任越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

2023年成为越南国家主席。考虑到阮富仲年事已高（生于1944年，如今已经是八旬老翁），如果不出事的话，武文赏绝对是阮富仲的接班人之一。

从政治立场来讲，武文赏和阮富仲都偏向于亲中，都是北方派系的代表人物。按道理来说，应该可以稳住越南，但却偏偏出事了。

在3月20日越共会议上，除“同意武文赏同志辞去职务”外，还开除了前越共中央委员、永福省委书记黄氏翠兰的党籍。

黄氏翠兰在前不久的越南福山集团腐败案落马。

福山集团原本只是永福省一家在县级范围内运营的中型企业，但在2015年之后一跃而成越南最大房地产企业之一，承接了从北到南的多个项目。这种情况明眼人一看就不正常，大概率涉及到官商勾结。

果然在《官员财产公开法案》颁布之后，福山集团就逐渐扛不住了。不久前，福山集团董事长阮文揭发一系列越南官员贪腐受贿。很明显这种行为很反常，要么是为了政治斗争，要么是为了自保。但不论那种情况，福山集团都不会有好下场。自古以来，穷人大概率斗不过富人，所有人都斗不过权力。

警方调查的过程中，发现除官员受贿外，福山集团自己也存在漏报、未申报财务、逃税，造成超过6400亿越南盾的损失；许多房地产项目不具备移交资格，却已出售并收款，等等。

随后越南公安部经济犯罪、腐败和走私调查局决定就福山集团案起诉。这起贪腐案，也震惊了整个越南。除黄氏翠兰之外，还牵扯到前永福省委副书记黎维成，广义省省委副书记邓文明、广义省原省人民委员会主席高科等人。他们在福山集团崛起时扮演了重要角色。

邓文明和高科曾经是武文赏的左膀右臂。从越共公布的信息看，武文赏有很大概率卷入了福山集团的贪腐案件中。这里只是说概率，并没有确认，正如推测阮春福卷入张美兰案件而没有实锤一样。这事本身就非比寻常。

要知道越南国家主席都是二号人物，真的会因为一件普通的贪腐案而落马？显然没有这么简单。要想寻找答案，就得梳理一下越南政坛的权力结构。

三

越南是社会主义体制（越共是世界上第二大共产党），也讲的是集体领导，体现为“四驾马车结构”。简单来说，就是四个核心人物掌握越南大权：

一号人物叫总书记（现任阮富仲），主管越共的党务工作，包括但不限于组织、纪检、军事、外交和公安等核心领域，有点类似于伊朗的最高领袖。

二号人物叫国家主席（阮春福、武文赏担任的职位），理论上相当于国家元首、可以领导军队、任免官吏啥的，由国会选举产生。

三号人物叫总理，主要负责越南的经济和招商工作，也协助处理军事、外交和民政工作。

四号是国会主席，主要负责立法工作、主持国会常委会，对政府工作监督等。

虽然越南号称四驾马车，但真正的核心人物是一号。国家主席虽然是二号人物，但主要职能其实和一号与三号重叠。如果一号集权，那么就不需要二号。如果三号权力再多一点，也不需要二号。所以二号经常处境较为尴尬，有他不多，没他不少。

大家可能很纳闷，既然二号角色尴尬，撤销岂不干脆？有一说一，越南国家主席的位置让一号兼任，完全没有问题。但从另一方面来分析，对越南来说，看似尴尬的二号位置有着独特的作用：

其一，可以起到平衡器的作用。

其二，关键时刻可以背锅，缓冲民众的情绪。

四

之前文章说过，越南是一个地缘狭长的国家，不论文明层面（南方受印度影响相对较大，北方受中国影响较大）还是种族层面（南方高棉人多，北方鲸族多），不论是意识形态层面（南方倾向于三权分立，北方倾向于传统模式）还是经济层面（南强北弱），南北差异巨大。

所谓的“四驾马车”体系，其实是越共内部逐渐形成的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通常情况下，“四驾马车”中，会有2人来自北方，另外2人来自南方，作为“南方派”和“北方派”的利益代表，维持表面的平衡。

但越南这种平衡非常脆弱。常言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南方经济远强于北方，南方的发展速度也强于北方；就连农业，南方都强于北方。所以南方自然而然掌握了钱袋子，看北方就像是看土老帽，就嚷嚷着要加快改革步伐。

越南本身改革就已经非常迅猛了，再加快步伐，基本就奔着颜色革命去了。

按照一般规律，在改革与经济快速发展的过程中，贪污腐败必然会非常严重。如果越南的南方能镇住大局，采用发展的问题在发展中解决的模式，把贪腐对经济的影响降到最低，那也不会折腾出如此大的动静（接连揭开腐败大案）。

问题是，南方镇不住大局。北方派系虽然经济差，但有一号人物（阮富仲）坐镇，而且掌握枪杆子。越南也是经历过血腥战争的，懂得枪杆子出政权的精髓。

更为关键的是，越南的枪杆子并不是纯粹的枪杆子，还是一个巨大的商业帝国。因为越南军队可以经商，掌握了各种利益链。北方想要制约南方，自然要揭开贪腐的盖子。所以在张美兰的案件中，南方派的国家主席阮富春下台了。

北方派的武文赏上台之后，意味着南北政治势力失衡。北方派系又搞不定经济发展，如此下去真的有分裂的风险。一号从大局出发，必须平息南方派的情绪，把武文赏抛出来，也算是对南方派的一种安抚。

五

越共之所以要平衡南北两派，除了内政之外，国际博弈因素同样重要。

正如朝鲜半岛的事儿远不是半岛本身能决定一样，现在越南的事，也已经远超越南本身。

众所周知，中美博弈非常激烈。美国对中国的打压，包括但不限于政治、经济、信息、金融、科技等等领域。中国周边的地缘博弈都有美国的身影，朝鲜半岛、台海、南海、中南半岛、南亚，无处不在。

其中南亚的越南比较特殊。美国打压中国的方式之一，是试图让制造业产业链离开中国。三十年之前，美国经济遭到日本和德国的挑战。美国的方式之一，就是让制造业的产业链从日本和德国外迁，从而导致日本发展停滞。

现在中国成为工业生产和商业贸易第一大国。美国还在重复当年对付日本和德国的策略，试图让产业链离开中国。按照美国政客的设想，他们试图利用越南和印度取代中国世界工厂的地位。所以在中美博弈激烈的这些年，美国在越南投入了不少筹码。

但是中国既不是日本也不是德国，而是独特的一个。日本和德国是二战的战败国，又有美国驻军，关键时刻不敢和美国硬顶。中国经历近代革命洗礼之后，已经是一个完全独立自主的国家，毛泽东时代便在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中让美国吃瘪。所以美国对付德国和日本那套，对中国注定没用。

中国有句古话，寇可往，吾亦可往。美国可以在越南布局，中国当然也可以在越南布局。实际上中国几千年前就开始在越南布局了。离开了中国，越南连历史都写不明白。所以美国想在越南和中国博弈，胜算其实不大。但这并不意味着，越南会全方位倒向中国。有一点必须说清楚，越南北方派系倾向于中国，其实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羡慕中国没有搞西方那一套也发展得不错。

对越南来说，中美两大国，都是惹不起的存在。越南想发展，必须玩好平衡术，不能失衡，否则后果不是越南能承担的。这种情况下，越南核心领导层，不可能全部是北方派系。一号人物阮富仲是北方派系的情况下，二号人物武文赏就没必要再是北方派系。从这个角度理解，武文赏注定干不久，下台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儿了。

现在越南国家代主席武氏映春，就是标志的南方派。如此南北才能恢复相对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