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滑板创始人 Raph 告诉你,为什么玩滑板的孩子穿得有样
“为什么街头的孩子都跟着玩滑板的人学穿衣服?”
我犹豫了一下,才跟 Raph 问出了这个问题,我害怕听到“因为滑板是街头文化的一个起源“,这话没什么错,只是我已经听了太多遍。但 Raph 说——
“因为玩儿滑板的人胆儿大!”
有点儿意外,我的脑子还在后台迅速理顺“胆儿大”和“潮”之间的关系,而 Raph 已经用一口流利的外国北京话讲出了潮流真谛:
“滑板人就是敢。你跳一个台阶,成功滑走,或者做一个翻板——别人觉得这个动作是不可能做出来的,你把它做出来了,这个感觉特别特别爽;再说创意的部分:大家都是玩台阶,你能在技术里加上想法,玩出一个别人没有想过的东西,那你就可以在滑板圈里走起来了。我觉得把这两个精神——挑战和创意,捆在一块儿,你就是时尚的一个人。(多么精辟。)哪怕你穿的跟个傻子似的,套个麻袋子,头发乱七八糟,但你要特别自信地穿出来,每个人都会学你。”
Raph 是滑手也是音乐人,近几年又增加了一个瑜伽大师的身份。他亲历了北京最初的滑板场景,也是国内第一个由滑板人创立的滑板品牌“社会滑板”的创始人之一。作为一个完全的滑板圈外人,我跟着 Raph 一起回顾了一下当年北京的景象,以及“社会滑板”的建立;在这个过程中试图搞明白,滑板品牌与滑手的关系,以及当”滑板风格“开始流行的时候,流行的究竟是什么。
Raph 的中文名叫顾明,在国内滑板圈内有时候也被叫作“雷大佬”。Raph 出生在美国加州,父亲来自纽约,母亲来自香港。他从小就玩滑板,但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滑板在美国非常普及,你和小朋友出门去玩,肯定就有一个人会带滑板,” Raph 说。到了 13 岁,他不再把滑板看作是一个带轮儿的玩具,开始好好练动作。
听着特别奇怪,除了滑板之外,另一个伴随 Raph 成长的重要因素是共产主义。Raph 的爷爷曾经是美国共产党党员,他的父亲和他都在共产主义的教育中长大,红光照耀的中国差不多能算是一个精神故乡。Raph 的父亲曾经是南加州大学的人类学教授,Raph 也在那儿读了大学。当时,南加州大学校园所在的街区有一块著名的滑板场,大学生、街头的孩子和职业滑手们在这儿无差别地聚集,滑板留下的痕迹交叠在一起。
2000 年,“裹着红尿布长大”的 Raph 读完大学二年级,他背着两块滑板来到了北京。他不知道这个城市长什么样,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什么人,当然也想不到,再过一年,“社会滑板”就要出现了。
Raph 在北大汉语中心学汉语,当时,北大西门外面有一家酒吧叫 Solutions。据 Raph 回忆,那时候的北京夜店里放的大多是“很土的电子音乐”,Solutions 可能是全北京唯一一家放 Hip-Hop 音乐的地方。
“从我们宿舍出去,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Solutions,我经常去。有一次当时的 DJ 突然问我是不是玩滑板。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说,我看见你的鞋了。”
Raph 说,滑手练习“尖翻”(kickflip)这个动作的时候,很容易把鞋尖的位置磨坏。而 Raph 这个磨损的鞋尖成了滑板人之间相认的暗语,帮他在异国他乡迅速找到了同类。那位 DJ 拿出纸和笔画了一张地图,把 Raph 引导到了朝阳门外一家华普超市的门口,那是北京的滑板社群聚集的地方。
“(那张地图)没准儿在洛杉矶还能找出来,留了很多年,”Raph 说。
超市门口有一个大台阶,每周二、四,北京玩滑板的孩子都来到这儿,每次能聚集差不多二三十个人。在当时的北京,人们并不怎么了解滑板,当美国逐渐开始关闭滑板公园,驱逐滑板人的时候,中国的保安们都兴致勃勃地站在路边儿看这些滑板孩子“表演”。“从下午玩到天黑,然后再喝点儿啤酒,待到夜里才回家,气氛特别好,特别单纯,”Raph 说,他那口发音不算标准但表达相当地道的汉语大部分也是在这儿学的。
据说,北京最早这些玩滑板的人当中,大多都是通过一部叫做《危险之至》(Gleaming the Cube)的美国电影知道了滑板,从此开始了人生的“摸爬滚打”。“比我再大五、六岁的一些人,可能是中国第一批玩滑板的。我算是90年代出来混的,他们可能都是80年代出来混的。”
“我自己的技术还是算一般,能滑,但在美国不可能当职业滑手。当时跟我一个水平的不少。玩得特别好的有两个,一个是左辰,一个是冰峰(曾冰峰)。他们当时也在国外读书,能回来跟大家一起玩滑板的机会比较少,大部分的时候,他们就像一种传说。”
当时中国也有生产滑板的厂家,但都是美国的订单,中国的滑手要玩儿滑板,得托人从美国背回来的。新街口有家滑板店卖进口滑板,另外还有一个叫马金龙的人。马金龙没有店铺,所以卖得稍微便宜点,他的销售渠道是一个电话号码。“你给他打个电话,然后你们约个地点,比如什么地铁站,他就带着几块板过去让你挑一挑,” Raph 说。没有网店,没有商品详情,没有快递,就这么当街交易。
二三十个滑手,两个传奇,零星的滑板店和一个滑板“dealer”,构成了世纪初北京的滑板场景。Raph 在这个场景里度过了他从青少年到成人转变的时代。不玩滑板的时候,这些朋友们凑在有录像机的地方看滑板录像,玩那个时候似乎所有人都在玩的“实况足球”,要么就聊音乐看演出,Hip-Hop 和摇滚都看。再回到美国的时候,Raph 已经跟陈漫结了婚,成为了一个爸爸,是一个“彻底的成年人了。”
“中国产的滑板运到美国,然后这些人再从美国背回来中国卖,我觉得挺变态的,”Raph 说。买滑板不止费劲,还非常贵:当时一套一般的进口滑板,算上版面、砂纸、桥、轴承、轮子等等,凑下来要 1000 块钱,如果想好好练习,每个月可能还得花三四百块钱去换一个板面。这成了一个特别高的门槛,比在滑手在路边跳的台阶还要高。2001 年,Raph 和朋友李球开始计划做一个自己的滑板品牌。年轻的荷尔蒙混合上发展滑板的热情,以及一种共产主义式的理想,“社会滑板”随即诞生。这是中国第一个由滑手创立的滑板品牌,为了让更多属于街头的孩子玩上专业滑板。
最初的产品是贴纸和服装。后来,他们在深圳找到了一家做乒乓球拍的厂家,把乒乓球拍压木头的技术用到了滑板生产上。“社会滑板”的 logo 和设计中混合着江湖的义气、劳动的力量,太极的智慧和属于街头的反叛精神,看着特别狠。
“我还是挺喜欢社会主义的审美,它是那种男女特别公平的感觉……我挺喜欢这种梦想的感觉。我以前看过一个老图,有华人、黑人、白人,三个人站在一块,下面是’大家联合起来打倒美帝’,我们就把那句话变成’全世界滑板者联合起来’,我觉得那个劲特牛逼。‘社会’的劲儿就是那个,不管你是美国来的、俄罗斯来的、中国来的,上海、北京的不管,你是滑板的人,在一块玩就是很简单的。”Raph 说。
但 Raph 他们当时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谁也不会做生意。“当时我们挺自豪,我们开公司了,我们干这个我们干那个。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开公司到底是什么过程,我们觉得就做板面,做几个 T 恤、做几个贴纸就是做公司。”
可是滑板圈里的人都知道,“社会”这个滑板品牌更重要的影响力并不在商品上。“社会”成立之后就开始挑人,赞助滑手,组滑板队,拍滑板视频。宣传自己的牌子,也宣传滑手和滑板文化。很多滑手通过“社会”被更大的公司发现,成为职业滑手。
“说白了就是想就是一帮哥们在一块,慢慢就变成一个社会的滑板队,” Raph 说,“可能我们赞助一段时间这个孩子他就去另外一个公司,反正慢慢人就散了……我一直觉着,虽然我们做’社会’的时候是想办成一个公司,但是它做起来的东西其实比公司更牛逼,因为它就是一个文化型的东西。虽然它是挣不了钱的,但是接触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舒服的感觉,一个真的感觉,不是做作的、装的、拷贝的。”
有多少人是通过“社会”才开始滑板的?我问 Raph。“我觉得……挺、多、的、吧,” Raph 很谦虚地慢慢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大笑。“好多小地方的小孩子,可能都是从’社会’开始知道滑板的,我们想给大家看到,这个是一个可以选择的路。”
“还有很多原来的滑手都开始开自己的公司了,有的还挺成功的,这个让我也非常的高兴。像 avenue(avenue and son)啊,别废话(别废话事务所)啊,这些新的滑板牌子,也都是新的感觉,是下一代滑手他们想表达的一些东西,我觉得很好。我能够成为这个过程的一部分,我是非常高兴。”
聊到这儿我才明白,“滑板品牌”不只是潮流品牌。我问 Raph,滑板品牌和滑手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说这是一个好问题,”滑板品牌有点儿像一个 agency。像耐克,阿迪达斯这些有钱的牌子,他们可看不出来谁玩儿的好,他们不会挖出来新的血液,挖掘新血液的都是滑板公司,”Raph 说。“找到新人,滑板品牌会给他一个赞助,虽然并没有很多钱,但是可以成为一个平台,滑手可以从这里开始再找一些别的饮料或者服装的赞助,成为职业滑手。”
“你看,过了二十年,所有的东西都涨价了,滑板的价格还跟以前一样,滑板品牌怎么生存下去?他们要做一些服装,配饰。因为滑板只有滑板人去买,利润点也低,但是衣服谁都要穿,利润点也高一些。……滑板的设备是硬件,服饰之类的是软品,一个纯做软品的品牌,不太容易受到滑板人的认可,”Raph 说,“就连 Supreme 这样的品牌也做板面,也有自己的滑板队,保持他们与滑板的联系。”
滑板的文化是从街头玩出来的,动作与风格通过滑板录像带流传,没有自上而下的规定。滑手能发明一个动作,就能建立自己的地位,永载史册。装备也是一样,硬件需要专业,但着装没有什么统一要求,怎么帅怎么穿,而且一直在变化。
“90 年代初,滑手都穿那种大肥裤子,大 T shirt,大家一开始骂他们是小丑。结果慢慢地,那些牛仔牌子就都开始学这种东西。之后又开始流行特别合身的剪裁,越瘦越狠,复古朋克的那个范儿。现在又把以前的感觉给找回来了,又是大肥裤子,但是变短了,能看见袜子。我自己作为一个滑手,觉得还是滑板人在带领这种变化。”
“胆小的就不敢穿怪的、时尚的东西,胆小的就穿的大家都一样;但是玩滑板的这些人,敢跳敢摔敢滚敢玩,这种人也敢穿,就不怕。什么怪颜色、怪头发什么的,他们觉得我牛逼,我跟这些不一样。设计师看这些小孩子,就开始顺着他们的感觉去做这些设计,一直都是这种的。”
2006 年,发明了大部分滑板动作、有着滑板教父之称的 Rodney Mullen 来中国做见面会,几百个喜欢滑板的孩子来到现场,Rodney Mullen 一个个签名。见面会结束,Rodney 和 Raph 还有当时滑板店的老板包子转头去星巴克喝咖啡,在星巴克,Rodney 对 Raph说:“当一个滑板明星特牛逼,是因为你可以把你的名气给脱了。你去一个滑板表演,有两千个孩子坐在那边喊你的名字,都疯了,要签名,要拍照片什么的;然后你一去超市没一个人认识你。”
那是滑板还在地下的时候。如今,滑板的风格已经出圈了,滑板起家的品牌横扫街头;明年,滑板成了奥运会项目,一个夺得金牌的奥运滑板选手恐怕在哪个超市都能被认出来。来自地下滑板的精神被主流稀释了吗?我觉得也不一定。一方面,滑板人还是得扎扎实实漂漂亮亮地做出那个动作,另一方面,在千变万化的街头着装也保留了某种来自滑板的原动力,像 Raph 说的:
“一有标准,他就变,他就不可能是一个稳定的。”
在 《我们的浪潮》第 1 集 中,看看 Raph 与职业滑手胡天佑在洛杉矶重聚。
//作者:陆冉
//设计:冬甩,板砖兮
//排版:soju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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