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 | 闫妍
作者 | 刘小念
来源 | 写故事的刘小念
ID | xgsdlxn
首先是一大早，接到女儿班主任的电话：“这是孩子第三次没带英语作业本了，到底是没做，还是忘记带了，存疑。”同时，隔着屏幕，卑微地对老师说了十几遍“谢谢”和“让您费心了，下不为例”。“你爸今天又偷偷抽烟了，被我抓了现形都不承认，说是看到地上有烟头给捡起来扔垃圾筒。我多说了他两句，他就跟我翻脸了......”“我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吗？但他可好，都心梗两次了，还抽，有时背着我还喝酒。我跟你说，你爸我管不了了，他下次要是再住院，你不用抢救他，让他死了算了。”
然后，老妈便开始哭哭啼啼，说自己这辈子找了这么个人，真是倒霉透了等等……“你妈现在就是看我生病了，没用了，各种看我不顺眼。”“酒我的确抿了一口，就这么点爱好，也不让有，有时想想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好。”“闺女，下次我要是再病了，记住我的话，别再救我了，我也是活够了，不愿意遭这个罪了。”
我已经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让他们把千篇一律的情绪发泄出来就行了。这边我爸还在吐槽，完全不顾我已经说了三四遍“爸，我在上班。”那边部门主管已经一脸乌云地朝我走过来：“8点半到单位，9点了还在接电话，好意思吗？”主管直接打断我：“他们这个年纪闹矛盾还找你？你管得着吗？管得了吗？自己工作都一团糟。”然后，主管把一堆报表重重地摔在我的工位上，甩下一句：“下次别拿上有老，下有小说事，那是你自己的事。能干就干，干不了就走人，一堆堆985、211的毕业生，未婚未育、利手利脚的，挤破脑袋要进来呢。”
倒是我失不起业的，房贷、娃贷、父母贷，有钱贷，也有感情贷。
那天，憋了一肚子气，在单位忙活了一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看见这几个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吃啥？我是你奶妈吗？还是你家做饭的保姆？还没到点就问我吃啥，怎么没有人问我吃了没有，想吃啥……结果他一个电话打过来，我没接，不接也知道他会说啥：“你怎么了？吃枪药了。”不想跟一个提供不了任何情绪价值的人废话了，我累了。那天，我一直忙到五点半，才把工作上的事情彻底搞定，同事差不多都走光了。累过劲了，饿过劲了，特别疲惫却不想回家。回到家，比上班还累，一望无际没有尽头的那种累。胃部一阵阵地疼感袭来，但没有力气，没有心思去想喂它吃什么。盲接，劈头盖脸地喊道：“就当我死了不行吗？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这时，小刘说了一句：“姐，还没吃饭吧？过来吧，店里换了新的大厨，中餐做的好，甜点也做得一级棒。”想必是看出我那天的心情并不美丽，她让我坐在沙发上休息。然后，她就帮我打来红烧带鱼、西芹腰果虾仁，还有贴心地帮我冲了一杯银耳红枣羹：“姐，我记得你晚饭是不吃主食的。”重要的是，新来的大厨真的厨艺很棒，普通的家常菜，却能感觉得到足够的用心。这种用心，像我这种天长日久做饭的人，最能体味得到。那带鱼处理得不要太干净，就连细小的鱼鳍都剪掉了。最是油盐的掌握，很显然是对食客的健康走心了的……饭后，小刘让我去休息区，可以看书，也可以听音乐，或者是看电影，小小的一间，但布置得私密而温馨。小刘给我端来一杯奶茶：“姐，知道你血糖偏高，所以让师傅没加糖。为了不影响你晚上睡眠，也少加了茶，多放了奶，你放心喝。”留下我一个人，在那个小休息室里，喝着奶茶，看着投影……堵塞、麻木的泪腺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哗地一下就被疏通了。人到中年，是没有眼泪的，因为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因为没人心疼。一个又一个现实面前，曾经的那颗玻璃心，早就默默换成了钢的。可是，这天，在4S店，我被他们这不是家人，却比家人还温暖贴心的关照给整破防了。一个人在那个小小的休息里，自己深深地心疼了自己：你有多久没好好地疼爱一下自己，以及有多久没被这样疼爱过了？曾几何时，身上的每个角色都对自己有这样那样理所当然的要求。作为女儿，要承担父母的老与病，以及越来越多的精神依赖，不断安慰自己要接受他们正在变成高龄的孩子，要耐心，要忍让，要珍惜，要陪伴，要情绪价值；作为妈妈，不管付出再多，依然觉得在为人母这个赛道上，卷无止境，生怕自己有任何的不合格，给孩子留下一生的原生家庭的阴影；作为妻子，我慢慢戒掉了小女人的娇弱，以队友的姿态和老公一起养家糊口，这一路，不仅要顶起家庭的一半天，还要时不时给牢骚满腹、动不动撂挑子的猪队友打鸡血；作为社畜，每天被更年期的主管吹毛求疵无数次，却不得不奴颜婢骨地没错也在道歉......
可是，就在这天，那一刻，所有的委屈，铺天盖地袭来。我在那来自陌生人、陌生环境的细致入微的关爱里，难过得不要不要的，狠狠地心疼着自己。但这个年纪，放眼望去，全是指望着我去心疼和关心的人。我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我只记得，哭过之后，我心里长出来了一些坚硬的东西。那天回到家时，老公和女儿嗷嗷待哺，都没问我去了哪里，两人几乎同时喊饿，以及今晚吃什么。老公大概是看出了我脸色的难看，没说什么，进了厨房。然后，一会儿问米在哪，一会问用哪个锅，一会儿问炒蒜台放酱油还是放牦油。我后来忍无可忍，生硬地怼了回去：“你最好是放汽油。”女儿应该也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一样，默默去卫生间把自己脱下来的臭袜子洗了。洗完后，故意在我面前晃了又晃，并跟我蹭话：“对不起妈妈，今天英语作业确实是没写……”我打断了她：“作业及学习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以后我都不会过问了，你自己看着办。”以前每天各种提醒她完成作业，按时刷卷，一催母女关系就破裂，且生生将她的任务，变成了我的。不写作业也好，不好好学习也好，她不想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我干起劲，有用吗？后来，晚上睡觉前，老公主动放下手机，问我：“今天出什么事了？”我跟他复盘了这一天发生的“小事”，而这些小事，就是我的日常。“其实，家人也是自私的，你心疼每一个人，他们就会认为你是钢铁战士。就算他们知道你并非超人，也愿意骗自己你就是超人。”
老公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老婆，辛苦啦。”我回答：“是的，很辛苦，很累。今后，我要学着适度摆烂。”那天之后，我还是从前的我，但我的状态其实变化挺大的。女儿的作业，我再没有检查过。她的学习，我也没再过问过。这让她有几分惶恐，主动跟我沟通：“妈，我今天数学小考考了95分，满分100分，老师说我进步很大。”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马上问：“你怎么不问问其他科？”我依然淡淡的：“学习奔的是你自己的前途，我感觉你不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当球踢。如果你一定要当球踢，其实，我也是看不住的，对吗？”后来每次看到她开小差或者不那么努力时，我都做自己的思想动员：谁也不可能一直状态在线，一时的懈怠，谁都会有。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人生的基础建设，我该做的都做了，过怎样的人生，决定权还是应该交给她。不管优秀与否，她终将成长为一个后果自负的人，这就行了。停止对孩子过分的期待与干预，选择相信她的求生求好欲，是我为自己松开五花大绑最重要的一环。我爸曾经两次被我抓包抽烟，在小区的楼角处，像一个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一样。见我不说话，他尴尬解释：“实在忍不住了，抓心挠肝的，就抽了一小口。我就这么一点爱好……”我心里不是滋味，瞬间想起他两次心梗手术时，自己等在手术室门外的崩溃，同时还得各种关照我妈的情绪。有一次，就因为他说饿了，饭怎么还没送到，我在路上狂奔，被一辆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撞倒。我当时居然都顾不上看自己有没有受伤，看到饭盒完好无损，捡起来继续狂奔。到医院时，直到让我爸吃上饭，才发现胳膊钻心的疼，掀开一看，右小臂划出了一道6厘米长的口子……可是，瞬间的不是滋味过后，我跟自己说：你改变不了父母的。如果爸爸非要用健康与长寿兑换吸烟带来的那份快乐，就由他去吧。
所以，面对父母不健康的生活习惯，感情上的纠纷，我选择了冷处理。好在，他虽然不是一个体贴入微的老公，但，指哪打哪。所以，我戒掉了“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的小女人心思。累了，就诚实地告诉他，今天不想做饭，你做啥，我吃啥。心情不好，就跟他说，今天心情很差，不小心伤到你的话，请原谅。有话直说，有了坏情绪也不藏着掖着，让彼此之间的沟通变得健康且良性。主管的脸色，办公室政治，我常跟自己说：还有人事争斗，说明自己还有用。不远离，不加入。我还发明了一招，每次主管乱发脾气，吹毛求疵时，我就在心里背歌词，太管用了，好多我之前会唱但背不住的歌词，现在都记住了。以上，是我一个中年女人平静生活之下，寂静无声的蜕变。明确自己的边界，不承担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责任和义务。希望不如狗的中年，大家都适当给自己松松绑，减减戏，把自己放在人生首要的位置上。
讲述：闫妍。作者：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关注微信公众号：写故事的刘小念，回复“目录”，可阅读她写的所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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