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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一直在读历史,看到东汉魏晋这块,有了新的感悟。
凡是读过三国的朋友,一定对懦弱的汉献帝印象深刻,汉献帝刘协自幼时,就是各路军阀的傀儡,战战兢兢,之后更是在曹家手下做了40年的傀儡。这期间,汉献帝也想着夺回权力,但完全失败了。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就是为何天下人名义上尊崇的汉帝无法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为何刘协的父亲汉灵帝还能在朝堂上颐指气使,而他只能成为军阀的受气包。要解释这个问题,需要回到汉灵帝时期,从汉灵帝到汉少帝,汉室已经丧失了它最后一点根基。一是法制化君权。法制化君权就是君主的合法性。秦朝和西汉,基本确立了君权至上、父死子继的原则,并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礼法制度,这套制度最大化的增强君主的神秘性,通过神话和仪式让臣子和百姓感到畏惧。董仲舒之后,更是将皇帝与天命联系,进一步加强了君主的神圣性。
但天命对君主也有约束,天命观认为如果君主失德,会遭来天谴,并造成天命的转移,周代商,汉代秦,在这套理论下都是天命转移的案例。除了让君主神圣化,汉朝还有两个法理来源,一个是诛灭暴秦,还天下太平的义举。一个是白马之盟,汉高祖用土地换取军功贵族的忠诚,以巩固刘氏江山。汉朝的合法性如此深厚,以至于王莽篡汉,立即遭到大多数人的反抗。对古代人来说,因为大多数人没有受过教育,一般的神秘学和长期的传统已足以让他们服从,韦伯说古代人主要相信传统权威(长期存在即合理),这大体没错,一个王朝如果存在了几百年,人们自然的会崇拜、信奉君主。(正如习惯法受到人们的遵从)二是班底。无论怎么神化皇帝,皇帝也是凡人,也需要和人社交,并依赖下属去办事,让自己的亲信掌握关键职位也是皇权的重要保障。
开国皇帝一般是行伍出身,一路打天下,因此有成熟的班底,他们大都是皇帝一手带出来的,与皇帝个人存在紧密的效忠关系。因此开国皇帝的权力往往比较巩固。但后世的皇帝没有这个条件,他们大都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没有太多机会在外历练,加上皇帝往往会怀疑太子,所以太子一般并没有太多机会结党,这导致新继位的天子往往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在历史上,我们经常看到天子重用宦官或者外戚,这被士大夫视为昏庸的表现,但站在皇帝的角度,就很好理解。皇帝对宦官和外戚往往知根知底,对方也和皇帝有强相关的利益联系,对深宫中长大的皇帝,宦官和外戚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宗室虽然也有可能和皇帝比较熟悉,但因为同姓,存在竞争皇位的可能,所以不如宦官和外戚可靠。可靠性来说,宦官>外戚>宗室。
三是法制化的官僚体系。秦汉基本构建了理论上选贤任能,并以律令为执行基准的文法吏体系,在汉代主要实行察举和征辟,标准则是个人能力,一般是对法令的通晓程度。在秦汉官僚制度中,大部分官员都是流官,而且其中大量成员属于缺乏权力根基的寒门。汉武帝时期重用的桑弘羊、卫青霍去病,出身都不高。
简单说,一个官僚体系越以律令为基准,职位流动性越强,寒门越多,越代表官僚体系的法制化程度高,法制化的官僚体系有利于皇帝专权,而士族化、门阀化的官僚体系则会导致皇权衰弱。魏晋南朝的九品中正制,就是一种评议制度,由士族来定品级,这等于剥夺了皇帝对官僚集团的掌控能力。说完了皇权的根基,我们再回到东汉,看天子是如何一步步丧失权力的。先是第三点出了问题,在西汉末年、东汉初,其实官僚体系就有异化的趋势,刘秀起兵,主要的支持者是地方的豪族,刘秀当皇帝后,也被迫承认了地方豪右的权力,东汉末期,也开始形成独立的士林阶层,当时洛阳的太学生有2-3万人,占洛阳人口的十分之一。民间更是私学兴盛,很多大族都招收学生。东汉末年最有名的袁绍、袁术,家里是四世三公,足见权力已经呈现世袭化的征兆。到汉灵帝时期,东汉士林越来越多地围绕“族”而展开,呈现为“学门—官族—豪右”的循环。可以说,东汉官僚体系的法制化程度一直在降低。黄巾起义爆发后,因为朝廷中央军数量有限,汉灵帝允诺地方州郡自主募兵,更是加大了地方豪族的力量,三国时期很多大族都有自己的“部曲”,就是源于朝廷募兵权的下放。第三点逐步衰落的同时,第一点也在衰落,汉章帝之后,东汉接连出了几个小皇帝,为了稳固统治,他们只能依靠宦官、外戚进行统治,但这些人往往缺乏治理能力,因此搞得天怒人怨。
(袁绍这样的大族已经有大量的部曲)
汉朝后期的几个皇帝,尤其是汉桓帝、汉灵帝,都是卖官鬻爵、穷兵黩武、重用宦官,还搞出了迫害士人的党锢之祸,因为天子无道,君主的法制化权威也在不断削弱。
不过,直到汉灵帝死时,皇权仍然保持神秘性,还是能对一些军阀形成威慑,比如当时何进召董卓入京清除宦官,到渑池时,何进怀疑董卓的企图,便派出种劭让董卓退军。最初董卓想胁迫种劭,结果种劭拿出天子依仗,大声斥责董军,董军士兵居然纷纷下跪,看到军队对皇权仍有畏惧,董卓只得下令暂退到夕阳亭。这表明,直到汉少帝出逃前,皇权仍然对广大士兵具有威慑力。
除了残存的皇权,皇室还有一个法宝就是班底。东汉后,皇权旁落,但旁落不等于衰弱,皇帝虽然昏庸,但仍然能依靠宦官和外戚进行统治,在汉灵帝死时,这个格局仍然没有变化。当时东汉朝廷最精锐的几支力量,北军五校在外戚大将军何进手中,西园军在蹇硕手中,而蹇硕是宦官集团的成员。当时袁绍曹操也是西园军的军官。虽说当时东汉已有地方军阀,但这些小军阀的军事实力远比不上朝廷的精锐。当时董卓入京的不过3000人,根本不是朝廷精锐的对手。
如果不出意外,汉室无论如何都不会丧失权力,但意外就是出现了,汉灵帝死后,外戚和宦官两大集团发生火并,一时间两大集团居然全部覆灭,这才让董卓捡漏。何进先是分化了宦官集团杀死了蹇硕,夺取了全部兵权,形成了对宦官集团的优势,当时张让等宦官都向太后求情,希望何进能放过他们,但支持何进的士族集团(以袁氏为代表)极力要求何进彻底铲除宦官。站在何进角度,在宦官已经服软的前提下,确实没必要斩尽杀绝(更何况何进和妹妹的上位也和宦官有关),削弱宦官的权力即可。但真要剿灭,也不是大错,当时宦官集团已是人神共愤,全天下的士人都想报党锢之仇,赢得士族的心对何进也是诱惑。而且剿灭宦官集团后,何进会掌握所有兵权,对外戚集团总是有利的。袁绍建议引入董卓也不算大错,毕竟董卓那点兵完全不是北军五校的对手,朝廷有把握控制他。唯一出人意料的就是何进的愚蠢,何进不停袁绍和曹操的劝告,居然孤身一人去见太后,认为宦官不敢对他下手,宦官们知道何进要除掉他们便拼死一搏,一拥而上杀死何进,何进的手下吴匡知道后率军攻入皇宫,几乎杀光了宦官,张让等人也在逃难途中自杀。一夜之间,宦官和外戚集团的主力几乎全部丧命,这也代表天子彻底失去了班底。而天子的威仪也在逃难过程中丧失殆尽,当时董卓遇到逃难的汉少帝,西凉军全体将士都看到原本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天子居然语无伦次、瑟瑟发抖,不过一小儿矣,彻底对皇权祛魅,失去了神秘性,皇帝也就是凡人。
这一刻起,局势彻底乱套,洛阳只剩下袁氏兄弟和董卓两大势力,丧失班底的天子今后要么被袁绍挟持要么被董卓挟持,只是袁绍毕竟四世三公,如果真是袁绍击败了董卓,汉室退出历史舞台的过程会更加体面。
当然,最后还是更没底线更精于权谋的董卓获胜,董卓趁虚而入,抢在袁绍之前控制了丁原的并州军,稳住了吴匡,夺取了北军五校,形成了对袁绍的碾压。虽然此时汉献帝还没有继位,但他已经注定要面临傀儡的结局。一个丧失军队和班底的天子,如何去制衡军阀呢?这也是为何无论之后是董卓、李傕郭汜还是曹操,汉献帝都没法进行有效的反击,因为皇权的三个根基已经全部毁灭,仅靠几个士人的忠诚已经无济于事。建安五年汉献帝联合董承、刘备密谋对抗曹操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是惨败,董承和董贵人均被杀,以后更没有人敢亲近皇帝。
每当读到此处,都深感汉献帝生不逢时,其实汉献帝并不懦弱,相反非常聪明,之所以叫“献”,也是因为史书认为他聪明,当时见董卓,汉少帝吓得语无伦次,刘协却对答如流,足以显示他的天资,成为傀儡后更是多次让曹操后方不稳。如果汉献帝生在武帝时代,甚至汉灵帝的时代,都会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但只可惜历史没有给他机会。读历史越多,越感到时势的重要性,很多人并不是自己有能力,而是站在了风口上。比如汉武帝刘彻,父亲爷爷给他摆平了七国之乱和宗室、给他留下了丰厚的国库、还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官僚体系和班底,这让刘彻不费什么功夫就能创造伟业。而刘彻晚年是什么情况?是海内亏空,有亡秦之相,这充分说明刘彻的才能是被过誉的。
人们只看到了秦始皇和汉武帝的威风,却忘了他们是在好几代人的功劳下施政,最终还差点让国家崩溃。人们嘲笑汉献帝的懦弱,却忘了他一开始就不曾有任何权力。人的才能固然关键,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历史是否给你表演的舞台,唯有认清这一点,我们才不至于走上弯路,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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