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上海，有几个法国霹雳舞剧在演，我拿了份宣传册，正琢磨霹雳舞的英文竟然是 Breaking。章鱼哥在我边上看了一眼说，霹雳舞，我熟，以前经常跳。2020年，国际奥委会将在 2024 年奥运会上增设霹雳舞、滑板、攀岩、冲浪四个项目。我问章鱼哥怎么看奥运会有霹雳舞，他觉得这是好事，说明霹雳舞死灰复燃了， 这种舞蹈可以让消极情绪得到缓解，“反正我是被缓解了”，他说。章鱼哥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纪录片主角，他五十多岁，在上海流浪，每个月靠一千块工厂倒闭补贴，玩遍大小俱乐部，精通捡漏子薅羊毛，逃票熟练得没有俱乐部能让他花钱。他蹦迪很不错，归因三十年前在东北是 B-boy (霹雳男孩)，“B”代表Break、Beat、Bronx。他不知道这个冷知识，但的确在舞厅差点经历 break 和 beat。90年代，章鱼哥在东北霹雳，地球另一边的迈赫迪则在巴黎边的小镇 Breaking。今天晚上，他编导的霹雳舞剧《出路》将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首演。
迈赫迪以前踢足球，讨厌学校，看到电影《怒火青春》里的 B-boy 决定开始跳舞。他的英语水平和我差不多，我问他在小镇哪里跳，他想了几秒说，Street，但我相信这是个更长的故事。就像我问他法国人怎么看霹雳舞，他说，我爸当时不让我跳，后来我赚了很多钱，我爸对我说，好吧，对不起。他笑容绽放，看起来是挣了不少。章鱼哥告诉我，舞蹈中心的票逃不了。
《怒火青春》
1987 年，电影《霹雳舞》在中国掀起热潮，也是在小镇的 Street 上，渐渐能看到年轻人穿喇叭裤，带三洋双卡收录机，跳太空步，还有定点和空中托马斯。一年之后，孙红雷在霹雳舞大赛拿了二等奖，奖励一台七百块的冰箱。东北涌现了不少舞厅，还有的人因为“跳不健康舞”被抓。章鱼哥住在沈阳边上，从工厂里下班了就去迪斯科大广场。我问章鱼哥霹雳舞往事，他说着说着就成了黑社会往事。他转发了我一段描述文字：20世纪90年代初，在沈阳诞生了一家名为“中国跳”的大型迪厅，据称最高峰时候可以容纳3000人一起共舞，被认为是当时全亚洲最大的迪厅。他对这个招牌没有印象，只记得从某一年开始，每个城市都开始跳舞，沈阳有了亚洲最大的迪厅。
沈阳劳动公园西边的亚洲宾馆的“菲菲想舞厅”，后来成了色情灰产地带。迈赫迪听到这些告诉我，法国好像没什么迪斯科大广场。他们去 CHÂTELET-LES HALLES，巴黎大堂车站，舞者用来聚会，滑滑的大理石，有大游泳池。过了不久，警察一样也来了，我没听清具体原因，但无非就是那些原因。为了弄清“巴黎大堂车展”跳 Breaking 到底是什么样的，采访完后我去翻译了一些法语网站：“对我来说，巴黎大堂首先是与土地的关系。它很硬，不理想，但非常适合滑动。易卜拉欣·登贝莱，你的印象是他在与他擦肩而过。那种甜蜜只有你能体会……只有他一个穿着白衣！他总是很优雅。在‘我甚至不会弄脏’模式下。»他还烧掉了他的 Lacoste 服装……这是一段强烈的回忆！“
易卜拉欣·登贝莱或许是一个明星舞者，巴黎大堂的地位就像章鱼哥心里的“中国跳”。时代不同了，霹雳变成了Breaking，从警察局跳到奥运会。迈赫迪告诉我，过几天的表演元素里会有马戏、默剧和现代舞。但不管加多少东西，看来他都没减掉当年street上的定点和空中托马斯。这些动作章鱼哥也熟，他更在行的是另一个动作——钻洞。霹雳舞王陶金做过，他们看过电影后在高中宿舍练了一遍又一遍。在迈赫迪的霹雳舞大演出开始之前，我分别跟他还有章鱼哥聊了聊，他们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巴黎，喜欢的到底是这种舞的什么东西。最后，我给他俩发了一段80年代的中国霹雳舞和现在迈赫迪表演的片段，他们俩都看笑了。
迈赫迪 ：我以前是足球运动员，但对学校没什么好感，大多数事情都是被禁止的。在足球比赛之后，我开始寻找一些表达自己的东西，直到我看到了 Breaking。我爸看到我每天跳舞，说你不可以这样，你要去学校，要找一份好工作，这是猴子跳的。我说不，我就要跳。现在我赚了很多钱，我爸说，好吧，对不起。
迈赫迪和他跳烂的鞋
章鱼哥 ：厂里上班后，我妹妹的同事带我去的，一下我就喜欢上了。那个时候我有躁郁症，发现这个舞挺能发泄情绪的。心情很好和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自己去跳。
在上海蹦迪的章鱼哥
BIE：如果你向一个完全不懂的人介绍霹雳舞，你会怎么说？ 迈赫迪 ：首先这是一门艺术。其次是一项运动。艺术在于你需要做你自己，并在突破中创造。如果你不是创造者，你就不会成为一个好舞者。运动则是你要做很多练习，我练过拳击、足球、篮球。练习 Breaking 也像所有的职业运动一样，如果你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者，你需要牺牲很多东西。
迈赫迪 ：我第一次看到霹雳舞是在电影《怒火青春》（《La haine》），20年前，法国有很多很多暴力，电影讲述的就是关于暴力的故事，那是一个真实事件：1993年在巴黎18区，一名警察在巡逻期间枪杀了一名17岁的扎伊尔少年。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开始跳舞，坚持以另一种心态看待生活。在这部电影中，我看到了B-boy。当时我就说，哇，这是什么？他的动作，还有音乐都让我非常惊喜，所以我开始了练习。我周围没有舞者，我是独自在街上开始跳舞的。 章鱼哥 ：1989年我住校，有个比我高年级的男生在元旦晚会跳了霹雳舞舞。太帅了，估计是沈阳来的，陶金都没他跳的好（章鱼哥解释：陶金就是中国的霹雳舞王）。我们男生回宿舍就一直练他的姿势，有个动作叫做钻洞，你假装有一个方形的洞，从洞里探出去，转一个身，甩回来，我们就一直练那个动作。
迈赫迪 ：你知道巴黎大堂吗，是巴黎市中心很著名的露天跳舞场地，有段时间全球舞者来巴黎时都来这里一起练习、Battle。那里有漂亮又顺滑的大理石地板，不过后来警察把我们赶走了，新商店慢慢开了起来，气氛变了，这真的很遗憾。现在巴黎只有一些隐蔽的地方，小圈子内部知道会一起去跳。迈赫迪从街上跳到剧场
章鱼哥 ：我们都在迪斯科广场跳，广场不是说室外的那些，不过规模都很大。我老家的迪斯科广场是电影大剧院改的，双层观众坐，雅座比舞池稍微高一些。台上会有两个女生，穿着超短裙面对我们跳。沈阳当时还有亚洲最大的迪厅“中国跳”，能容纳几千几万人。这些舞厅有时候会搞女士免费，就像现在上海的那些。我们那的舞厅音响都讲究，几个人高，我去跳的时候就站在音箱面前，可以直接感受喇叭发出的声浪，跟炸弹爆炸的冲击波似的，音浪把人往外推。上海没有一家的音量能有这么强。 进去之后喝酒就喝秦雪，山海关酒厂产的，贼拉好喝，现在也已经没有了，百威当时算是很好的酒。但我基本不花钱，和现在一样，我在外面喝完再进去。 迈赫迪 ：你穿什么都可以，有人穿朋克的，有人穿非常宽松、大的外套。对我来说，我会穿一些简单的和松垮的衣服。 章鱼哥 ：我那时穿一个方头的皮鞋，可以在地板上发出踢踏舞的声音。我还留长发，去之前会故意把头发洗一遍，这样能甩得更顺。
迈赫迪 ：蹦迪就是最好的练舞方式，因为在俱乐部里，没有人会考虑工作和生活，所有人都非常疯狂。你一次性练习六个小时也不会累。而且那是舞者听音乐非常重要的地方，我们能接触不同类型的音乐的训练，认识各种类型的人，不一样的舞者。 章鱼哥 ：现在的人蹦迪完全没有以前热烈的气氛，都太木了，我们那个年代大家都很高兴，你知道当时崔健演唱会的时候工体的椅子被踩烂了吗？现在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那时候我们还会自己创造动作，你去看《霹雳舞》就知道了，电影开头有一个起床的动作，就是慢慢把身体一节一节动起来，还有他们上楼、吃饭，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跳舞。
迈赫迪 ：创造自己的个性。Breaking 是我接触过唯一可以有身体疾病的舞蹈，你甚至可以没有手臂，身体不是问题，只要你是足够特别的。有个叫 Junior 的舞者只有一条腿，但他跳得很好、很疯狂。我跳过许许多多的舞，只有 Breaking 才能做到这一点，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章鱼哥 ：河东猛士野狼王那些迪斯科的舞曲。当然还有《恼人的秋风》，张蔷很厉害的，大街小巷都放她的歌，她是大姐大古惑仔。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乐队叫什么指南针，当你火了一阵后都不见了。 迈赫迪 ：1990年代的时候想跳舞很难，我唯一能看到舞者的方式就是花一个小时去巴黎，几乎所有时候我都是一个人跳。但是现在，在法国跳舞真的很容易，因为你有练习的空间。政府明白拥有练舞房非常重要，公共舞房建了起来。如果你到巴黎，就站在原地问别人，我可以在哪里练跳舞，几乎所有人都会告诉你，来吧，到我们的舞房练。日本和纽约也是这样的。世界上好的Club太多了，单说法国，我比较推荐JUN和104。 章鱼哥 ：我们以前有个舞厅叫“疯迪吧”，二老板是公安局局长，大老板是黑社会的。黑社会按工厂划界，分好几个地头，而且都开舞厅。哪里的舞厅生意更好，另外的就会过来捣乱。我有一次跳舞赶上他们火拼，把啤酒瓶往跳舞的人中间扔，还有拿西瓜刀砍人的，当时正好有一桌黑社会老大，从后门赶紧撤走了。疯迪吧不知道怎么搞的，几年之后，有天一把火全烧没了，彻底关门，不久黑社会大哥也被抓进去。那天我们当地的警察全放假，是沈阳警察过来抓的，你懂什么意思吧？再后来市里开了个叫“王朝”的地方，建得像城堡似的，纯封闭，无窗，但我后来再没去跳过了。 BIE：这是80年代的中国霹雳舞比赛，这是迈赫迪的舞剧，请各自评价一下。 迈赫迪 ：（微笑观看三分钟）我觉得这是迪斯科，比较基本的迪斯科。但没什么，反正跳舞都是借来借去，在迪斯科里也会有传统的非洲舞蹈、少林武术这些，Breaking 也是一样的。
迈赫迪的霹雳舞剧《出路》将于 5 月 31 日和 6 月 1 日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演出。或许你会注意到，在这次采访里没有太多关于这次演出的细节，我们认为了解一种舞蹈、一个舞剧最好的方式还是去现场看。我们请过几次读者去看国舞剧场的舞剧了，这次有五张赠票，今晚首演，在评论区留言你为什么想来，我们会回复你。作为“中法文化之春——中法建交60周年的特别呈现”，本次法兰西霹雳舞季会持续一个月，期间除了三个舞剧作品，还有剧场开放日、纪录片放映、相关讲座和工作坊等等，详情参见公众号“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另外，我们的纪录片《只有街舞》将会出现在其中的纪录片放映环节，还请关注活动后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