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过程虽阻力重重,但每个关键点上都有勇敢的女性挺身而出——受害者景美、两位女性记者、女明星具荷拉,一次次接力,终于将男性的罪恶暴露于天光之下。(“追踪团火花” | 图源:《韩民族》)而近日“第二个N号房”事件得以曝光,也受益于2020年曝光“N号房”的女性团体“追踪团火花”的决定性协助——团队之一的袁智恩,发现Telegram上有团伙传播利用AI技术换脸合成的色情照片/视频后,不惜将自己包装成为男性,进入私密直播间潜伏2年、搜集犯罪证据。此间她逐渐取得主犯的信任,在今年将其引到线下见面,警察才得以成功将其抓获。(《人选之人》剧照)而这个追踪团队,全部成员仅有2人,都是刚20岁出头的女性。4年前,面对同样震惊全球的“N号房事件”,卧底6个月、揭开罪恶真相、解救出至少74名受害者的,也是这2位女性。当时她们甚至还只是新闻系的学生,正在实习阶段。然而,韩国社会回报给这些勇敢女性的,不是鲜花、荣誉和勋章,而是谩骂、攻击和威胁。用实际行动演绎了,什么叫韩国男性,配不上韩国女性。就在“李胜利门”甚嚣尘上时,李胜利所属娱乐公司的男股东却反问道:“如果3年前的聊天内容被认为是犯罪,那所有韩国男性岂不都成罪犯了?”当“李胜利门”、“N号房事件”曝光之后,女性不满和愤怒被点燃,随之而来的,却是男性性别保守主义者的舆论反扑:他们有意跳过了这几起恶性案件中的偷拍产业链、将女性作为性资源进行权钱交易等背景,以“并非所有男人”(Not All Men)为防御性话术,指责韩国女权主义者的“小题大做”,对后者发起激烈口水战。(2020年N号房事件调查报道)如果说一名利益相关的股东、一些男性保守主义者,还无法代表全体韩国男人。那么,高达26万的“N号房”涉案人数,既是韩国男性总人口的1/20,也相当于韩国出租车的数量——也就是说,在韩国街道,女性们遇到N号房参与者的几率,和遇到出租车的概率等同。不断有匿名的控诉、指责,从互联网角落渗透出来:当民众请愿公布这“N号房”26万付费会员的身份时,立马有人匿名表达委屈:“我又没有犯罪,只是付费观看成人视频而已,这有错吗?”他们甚至把自己看作受害者,去指责真正的受害女性:“我们付了钱,结果房间没了,她们才是诈骗犯。”......韩国男性的“委屈”,化作人身骚扰和死亡威胁,像重锤一般,朝受害者和曝光者砸去——“追踪团火花”的2名年轻女性,真实姓名等信息被公开发布;也曾遭遇线下尾随,不得不举起棍棒保护彼此;而记者朴孝宝彼时怀有身孕,因被接连网暴,不幸连续流产2次...但是她说:我没法放弃,一旦放弃,他们就赢了。开始调查那一年,记者姜京允也正在孕期。男星聊天记录的恶心内容,加之妊娠反应,让她每隔10分钟就要去吐一次。而她也不断遭受网民攻击,被骂“疯子”,“怀孕的女权bitch”…调查的3年间,姜记者每天都在巨大压力和孤独中度过。而具荷拉,在网络骚扰和与前男友的纷争最激烈的时候,好友崔雪莉的死亡成为最后一根稻草。这个“一辈子都在奋斗”的女孩,于2019年自杀,年仅28岁。她从没放弃拯救她人,却没救下自己......(2019年3月8日的韩国妇女街头抗议)是的,或许并非“所有韩国男人”都是强奸犯、暴力狂,但是,“所有韩国女人”都生活在性别暴力的恐惧中。偷拍,性暴力,性剥削, 是韩国女性长久以来的阴影。2011年左右,韩国还演变出了专有名词“Molka”一词,这一由语词“隐藏式摄影机”演化而来的新词汇,专门指代用隐藏摄影机偷拍的罪行。“Molka”,可能发生在公司更衣室,公共交通工具、卫生间,也可能发生在恋人之间。其受害者绝大多数为女性,而肇事者绝大多数为男性。其背后更是勾连着数码性犯罪——未经同意拍摄的性视频,大概率会被传播到色情网站上用于牟利。(这样可以内置到定制设备中的微型摄像头,在韩国电器商店中随处可得 | 图源:Time)在2019年3月8日的韩国妇女街头抗议中,公众要求政府采取措施,销毁非法拍摄的色情制品,作出改变。在现场,一位抗议者说:“对于女性来说,无论我们在哪,感觉都如置身于Burning Sun中。”韩国女性走进公共厕所的第一件事,就是环顾四周,看看墙壁和门上有无可能会隐匿微型摄影机的孔洞;一旦发现,便用纸巾塞、用透明胶带遮、用记号笔在上面涂画......(韩剧《未生》剧照)实施者的暴虐残忍、26万围观者的漠然抱臂,曝光后韩国男性对施害者的普遍理解和同情、对受害者和调查记者的谩骂和攻击,与韩国女性一贯以来的谨小慎微形成极强的对比。这些例子告诉我们,韩国男性和女性,某种程度上,的确生活在截然相反的现实之中。这其中固然有个体人性的卑劣,但群体性的辩护,则暗示着社会的病理。就像姜京允解释自己为何想做娱记时说的那样:“如果我问我为什么要当一名娱乐记者,大概是这个行业很像社会的缩影”。外表光鲜现代化,背后是金钱,强权,女性的血与泪,这才是韩国人民所生活的现实。韩国这个国家的厌女程度,正不断用极端的方式刷新着我们对人性的想象力。
必须要指出的是,尽管罪恶滔天,但等待这些犯罪分子的,并非“灭顶之灾”,而是如棉棒一般的“惩戒”:郑俊英,因实施集体性暴力、非法拍摄传播性爱视频,判处6年有期徒刑(后减为5年),已于2024年3月服刑结束后出狱;崔钟勋,因参与集体性侵,被判处监禁2年半,已于2021年11月8日出狱;李胜利,被判向投资者提供色情招待、挪用公款、偷拍和暴力教唆罪,仅被判处18个监禁,2023年2月已出狱。就在BBC纪录片公布纪录片的这几天,李胜利甚至传出要来中国香港定居、重操夜场旧业的消息,传言他已在半山区购置豪宅......警察总长高级警司尹某,则所有指控不成立。至于李胜利所涉嫌“性贿赂”的商界名流、高层精英,更是隐身其后,盘根错节难解......(2024年5月23日,香港艺人向佐在微博怒斥李胜利:“离中国香港远一点”!)尤其令人震惊的是,如此重罪轻罚,并非完全由于“李胜利门”涉钱权勾结,而是韩国打击性剥削和性暴力案件的普遍力度。虽然色情内容在韩国非法,但偷拍犯罪者绝大多数仅被除以罚款/缓刑。且有法律界人士指出:“在70%的审判案件中,许多人都逃脱了(也即不受任何惩罚)。”而当受害者向警方寻求帮助时,也往往被告知照片、视频很难从网上删除,总之就是大写的“无能为力”。正因如此,“第二个N号房”的建立时间,甚至紧跟韩专门出台《Telegram “N号房”事件防治法》...可谓是狠狠抽了韩国性别平等的脸。无论立法还是执行层面,韩国法律对于性剥削犯都展现出极高的宽容和偏袒。国家法制的厌女化,早已为一切性别暴力埋下祸根。(韩国女性抗议者呼吁政府打击普遍存在的偷拍色情犯罪行为)这就是韩女必须直面的惨淡现实——韩国目前还存在着、之后也会出现更多的李胜利,第N个N号房。时至今日,"N号房“的26万名会员,依然在作为谁的丈夫、弟弟、儿子、同事、路人,平凡地生活着。但与此同时,韩国女权主义反抗性暴力、性剥削的力量也在持续生长。勇敢发声的吹哨人,推动了韩国女性议题的进程,挽救了部分倍受迫害而不自知的女孩们。女性抗议者走上街头、高举横幅,上面写着“我的生活不是你的色情片”和“我们是人类,不是你病态幻想的性对象”。尤其#Metoo运动的这几年,韩女之间的彼此支持、互助的声浪不断加大,韩国父权制度的习俗、规则受到更广泛和有力的挑战。(“摄像头搜寻小组”,正在手持探测器寻找安装在公共厕所的秘密摄像机 | 图源:BBC)韩女共同面对的压迫与险境,使之结成坚实的同盟,相互扶持着擦去眼泪。究其原因,无外乎是一句共鸣:“我也身处同样的不公之中,我也想为弱者擦去眼泪。”正是这种朴素的正义,使得她们顶着父权制高悬的黑色太阳,毅然投身一个个战场之中,和每一星火花团结互助,逐渐改变厌女的世界。ref:BBC:Burning Sun: Exposing the Secret K-pop Chat GroupsThe New York Times :A K-Pop Star’s Lonely Downward SpiralTime:Confronting the Traumatic Impact of South Korea’s Spycam Problem on Wom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