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学院延毕,用AI“复活”家人,她从不后悔走上纪录片之路
2020年,韩国MBC电视台制作了一部令人潸然泪下的纪录片《遇见你》,主人公张智星的三女儿娜燕因血液病早早离世。科技团队借助虚拟现实技术,创造出女儿娜燕的虚拟形象,阴阳相隔的母女“重逢”场景,感动了很多观众。
而随着虚拟技术的迭代演进下,人类拥有了创造高保真数字人物的能力。导演黄豆试图通过AI技术,创造出语气、性格、内心都和我真实爸爸一样的“AI爸爸”。她将这个过程用纪录片的方式进行呈现,《AI·爸爸》的提案在最近结束的新鲜提案·黎里真实影像大会上获得单片最佳提案。
在这部纪录片中,导演即是拍摄者,同时也是拍摄对象,虚拟现实技术所赋予了更加趋近真实的可能性,用更奇妙的方法“扭曲”了时空,激发了悲伤背后的情感内核。为纪录片提供了一条探索情感真实的路径。
高中阶段就立志从事纪录片行业的黄豆导演,目前正在北京电影学院攻读纪录片方向研究生,不久也将面临着毕业。凹凸镜DOC有幸采访到她,一方面是想聆听她关于创作《AI·爸爸》背后的故事,另一方面,也想跟她聊一下毕业以后的计划,聊当下中国纪录片专业毕业的青年创作者的生存困境。
以下为采访内容。
父亲因为生病,缺席了我的成长:成功与失败、赞扬与委屈,挑战与挫折……每当我回头时,都没有父亲的身影。现在,我正处在人生的转折点,我希望能够有父亲的力量在背后支持我。如今,AI技术如此发达,我是否能创造一个AI爸爸,一个语气、性格、内心都和我真实爸爸一样的“AI爸爸”……
凹凸镜DOC:可以先聊聊你的求学经历吗?你在电影学院都研究生之前受过的教育,以及为什么会做纪录片?
黄豆:我其实从小就很喜欢电影。我大一的时候读的是环境工程专业,是因为高考结束,我妈妈对我说,黄豆,你想不想拍环境类的纪录片?我说,想。她说,如果读环境工程,毕业后,你就有硬实力去热带雨林、南极、北极拍环境类纪录片。我想,有道理,就报考了华南理工大学环境工程专业。
凹凸镜DOC:华南理工大学这种综合类大学的艺术类教育,会不会给你带来不一样的东西呢?
黄豆:我觉得挺开眼界的。虽然大一时读的理工类专业,但我经常跑到新闻传播学院去听课。我们有一个老师,是就专门搞纪录片的,她把广州国际纪录片节的很多资源引到我们学校。
我当时看的第一部纪录片,可能是张以庆老师的《英和白》,还看过一些偏作者向的纪录片,比如周浩导演的作品,比如《天降》,看完后,我整个人就有醍醐灌顶的感觉,开始很盲目的想要去尝试拍一些东西。
其实我觉得,我在本科阶段对于中国社会或者整个纪录片行业是属于知之甚少的状态。但是当时看的那种影像就很粗粝,给你的感觉是,只要你愿意去深入了解,你就可以拍(纪录片)。我在大二的时候,转入华工的新闻传播学院就读,我就开始去尝试拍。
可能也是比较用心吧。我拍的第一个短片,在大学生纪录片比赛中拿了一点点荣誉,给了自己比较大的信心。就开始往纪录片方向去发展。因为我渐渐地意识到,我很喜欢跟不同的人交流。每一次去深入一个题材,我就觉得我人生好像刷新了一遍。
本科期间,我曾去广州图书馆广州纪录片研究展示中心实习。中心会请很多我理想中的纪录片大佬,比如张以庆导演、刘湘晨导演、还有张雅欣老师等等前辈,来这边开讲座。
等到2020年要毕业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还是要继续深造。北京电影学院像是电影人梦寐以求的殿堂吧。我参加了研究生考试,并且成功地被录取了。
《AI·爸爸》剧照
凹凸镜DOC:确实如果你只接触你同龄创作者或者你的任课老师,你就局限是在学校里面,去电影节会刷新你的认知,因为你会看到那一年最优秀的一批作品。
黄豆:我在广州图书馆纪录片中心实习的时候,拍军事纪录片的渠陆军导演,曾经在中心的留言本上留了一句话,叫纪录片人是一个生命陪伴另一个生命。我当时差点把它纹在身上。
但后来我又有了新的认知,应该是在我拍《AI·爸爸》的时候感受到的。我开始拍纪录片时,有一种感觉,就是你要拍个好的片子,你得挖得很深,就是“挖”这个词,感觉连老师都这么讲。但是什么叫挖呢?你就是要走进他的生活,走进他的内心吗?其实我觉得是有一点点残忍的。
《AI·爸爸》主要讲的是我需要去搜集我爸爸的数据,把它变成个AI数据模型。那这些数据我得去找爸爸生前的亲朋好友去问。那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记忆,很有可能他们都得把一些隐藏的伤痛来分享给我。但是我拍摄时,我没有感觉到这种情绪。因为我的身份是个导演。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当我走进你的时候》的导演刘雅琴,我跟她聊得特别投缘。她现在在做一个自媒体,她就说,她跟她爸爸也有故事,我跟我爸爸也有故事,我们能不能一起创作一个短片。那是我第一次作为被摄对象接受采访,当她和她的团队拿着摄影机来到我家的时候,我发现我会开始担心。
我爸爸有很多事情,我们家有很多事情,她作为朋友,我很愿意跟她分享。但是当摄影机在我面前的时候,她问我的一些问题,我知道她想要什么东西,我会有一种不安全感。虽然我觉得我对她的才华非常的认可,我也没有觉得有冒犯,片子看了后,我甚至觉得有点惊喜。身份转化了以后,你会有更多的思考。尽管我们尽量不去影响到拍摄对象的生活,但我觉得纪录片导演总会打扰到拍摄对象。
在ReelFocus新血影像计划颁奖典礼上,我发表获奖感言时就说:感谢每一个愿意和我分享故事的人。
《AI·爸爸》剧照
凹凸镜DOC:感谢每一位能接收到拍摄的人,回到你拍摄的纪录片,创作《AI·爸爸》最强烈的动力是什么?
黄豆:大概去年九、十月份的时候,我想要拍这个片子。一方面是我要毕业了,要拍一个毕业作业。另一方面,那段时间我对AI特别感兴趣,就想着要不试试看做这个题材的纪录片。
当时其实“用AI复活亲人”这个话题还没火。我有一种迷之自信,真正的是拍拍脑袋,去做这个事情,因为我确实对我爸爸的了解不多。我也意识到我的纪录片创作风格到目前都是偏向内探索,自己是谁。因为我之前拍的纪录片《我是贝侬》,讲的也是我作为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壮族女孩去探索自己身份认同的事情,我也会越来越喜欢纪录片的原因是,它让我认识自己。
凹凸镜DOC:从什么时候开始投递提案活动呢?
黄豆:去年八月的时候刚有个PPT。我的老师就建议我投递,第一个提案活动就获奖了,第二次获奖应该是B站的探照灯计划,得到了一些评审的认可。
因为本来就是做纪录片这个行业,那肯定想要把一个片子能够往正规化的去推,而不是说只是做一个自己的毕设。这当然也和我自己一个纪录片的概念有关。我认为片子要被更多人看到,他才能够有作用或者意义。
《AI·爸爸》剧照
凹凸镜DOC:参加完这些提案大会,你觉得是有帮助吗?
黄豆:我觉得帮助还是挺大的。我觉得我去参加提案的一个心态,不只是让我的片子有更多人认识,而是我这个人有更多人认识,另外一个我还是很希望不仅仅是得到在学校老师和同学的建议,还想听到不管是互联网平台负责纪录片的老师,还是作者向的老师提的看法。
凹凸镜DOC:但会不会疲惫?每个人看完好像都有很多的建议和意见给到你,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创作?
黄豆:倒还好,因为大家的建议我觉得都还蛮统一的。我也会意识到,就是说我的片子不能一直是感动的,因为它是个长片,还是得有更深的一个思考。
《AI·爸爸》剧照
凹凸镜DOC:你之前没有驾驭过长片,是不是也有创作方面的担心?
黄豆:有,但是我会觉得还好,因为是拿我自己的片子做尝试,不是拿甲方的片子做尝试,不要担心说,我之前没做过这个事情,如果你之前做过了,你再去做,那反而不好玩了。
凹凸镜DOC:《AI·爸爸》这个提案,是一种科技和私影像的融合。你会觉得你的提案想法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你的核心在哪呢?
黄豆:我觉得这个核心还真的就是在提案的过程中,大家帮我找到的,就是要专注情感。
在这部纪录片中,我本身是要用AI“复活”爸爸的人,我受了挫折,我很崩溃,但是我作为《AI·爸爸》导演,我就会站在另外一个角度观察:拍摄对象(也就是我)受到挫折,我如何去记录。我觉得这也是他的一个难点之一。
就像刚才问我的,为什么我要去在这个阶段去做《AI·爸爸》,是因为我要毕业了,我要拍个片子,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站在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是个迷茫点,可能也和我们今天的关于就业问题的讨论有关系。这个迷茫点不仅包括我个人的私人生活,还包括我的事业发展。此时我需要一个权威一样的角色告诉我,我要怎么做。这个过程中我会在思考我自己。
《AI·爸爸》剧照
凹凸镜DOC:《AI·爸爸》是你的毕业作品,你马上要毕业,是准毕业生状态以后,对未来的规划你会有一个想法吗?
黄豆:很迷茫。不只是我们拍纪录片了,我觉得做艺术的,尤其是做导演的都挺迷茫的。做纪录片的其实还好一些。其实我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就是公司不养导演。第二个,我的学校已经算是中国比较好的了。结果我出去我的工资可能还不足以让我在北京有个体面一点的生活,还有,等我毕业两三年以后,那我尤其是我作为一个女性,假设我去结婚生孩子了,那我回来就又从零开始了。其实我觉得这个困境还是蛮大的。
我从研究生二年级开始就去各种实习,先是去了稻来传媒,做纪录短视频那块的,后面又去“华纳兄弟探索传媒”实习,工作中,接触的都是媒体纪录片,多说一句,如果没有商业的作品,很难去找到一个商业纪录片的工作。
主要还是自己的一个核心竞争力是什么。我还要去想学一些新的东西。比如说我可能去学学数字媒体艺术,或者说三维软件之类的这样子,再去做融合。我觉得这样子融合的人才在纪录片领域或者内容领域还是少了一些。
黄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研究生。
纪录片《AI·爸爸》获2024新鲜提案·黎里真实影像大会最佳单片提案,第十四届北京国际电影ReelFocus新血影像计划创投单元最具潜力纪录片。纪录片《我是贝侬》获第四届中国民族志纪录片学术展入围奖,并被中国民族博物馆、国家图书馆、广西民族博物馆永久收藏。
采访:张劳动
编辑:裴嫣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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