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钦宇更长久的事

2024-06-11 09:06

男孩与马，

在大多数被讲述的故事里，

象征着热诚、自由与超越。

在庞钦宇的故事版本里，

则更多了“Z 世代”年轻人的明快、机敏与谋略。

庞钦宇生于千禧年，未满二十四岁，今年年初他成为全球最高级别五星马术障碍赛——环球马术冠军联赛（GCL）的第一位中国骑手，成了当之无愧的运动新星。5月初，亮相 2024 上海浪琴环球马术冠军联赛。作为马术运动员，庞钦宇的骑乘风格张弛有度，亦凭出色的相马、驯马水准在国际舞台崭露头角。骑手身份之外，他是每周日至周二在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上学的学生，作曲写词是生活的日常，在意创造力的他只想“我手写我心”。马术与音乐，看似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却被庞钦宇觅到游戏的规则，一言蔽之为“艺术”，只因展现了人类共通的情感。我们在马场的采访间交谈，三天前，庞钦宇刚刚结束一场在法国的比赛，身上小麦色的健康肌肤是勤勉训练的最佳凭证，他的言谈流露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谈起喜欢的马和马术，他开始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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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钦宇的马术故事是从一次旅行开始的。十四岁的他在国外旅行时第一次骑马，头戴马帽，身穿骑手服在马场上如风驰骋，燃起了少年对马最初的好奇，随后，他在北京练习马术。回溯起来，庞钦宇将那几年与马亲近的时日视为亲密接触期，直到十八九岁去欧洲领略现代马术运动的环境，见识从驯马、赛事到交易等一系列的马术产业链事项，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接触马术。

那些小时候认为的骑马有趣、成为一名好骑手应该不会太难的认知经过时间冲刷后，庞钦宇越来越意识到想将一件事做成，必须倾注大量的时间积累，直至达成质变。他笑着说自己的每一天、每一周在不断循环往复，不在音乐学院的日子里，他在欧洲骑马、相马和比赛，以赛代练，没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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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这样的骑手，“走了一条大多数人没有走过的路”。他向往奥运会这般世界顶级的竞技场，选择以个人积分排名的方式蓄力准备。他说：“相对来说，我和我的马都太过年轻，我做事的方式和别人有所不同。现在大部分的人会选择速成的方式——去欧洲购置一匹成熟的马，这匹马是最佳搭档，会帮助你跨越漫长的练习时间，让你迅速到达成绩的峰值，完成质变，到达目标。但这一切是马带给你的，而非骑手的能力所为。我所做的事是让自己去骑更多年轻的马，和马一起成长。”庞钦宇没有选择快速抵达成功的捷径，他并非没想过，只是在三思后决意遵循自己的节奏，“很快出成绩，的确有吸引力，也能带来很多运动之外的东西。但我认为这样的成绩比较虚假。马的运动年龄有限，只有短短几年，当成熟马老了，那你不断换马吗？就像加速器一样，在短暂时间内能持续一会，但很快会失效。我只想做更长久的事。”

在相马这件事上，庞钦宇也另辟蹊径。几年前，他独身一人前往欧洲训练、选马和参赛。他在欧洲购买的第一匹马名为卡尔库勒斯（Calculatus），这匹如今年仅十岁的战马凭借优异的弹跳力、成绩和丰富的赛事经验被外界视为一匹拥有无限潜能的马，更在一次训练中被比尔·盖茨家族相中，曾多次联系庞钦宇试图重金买下，但他婉拒。在他的心中，卡尔库勒斯是极其珍贵的存在。“买这一匹马时，周围人觉得我很愚蠢，纷纷反对我买它。明明自己的马术能力没达到，骑不了它，同时我之前没买过马，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去买一匹年轻马？这是很多人不会做的事，没想到，它后来的表现超出所有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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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日他面临过艰难，初到陌生的德国，庞钦宇学会的第一件事是等待。“好像这个城市要接受你需要一段时间，很多事急不得。我很焦虑，想尽快完成，但必须等到下一周、半个月后才能去做。像买马，德国人周日休息，哪怕天大的生意也不做，现实会告诉你必须改变自己，我才开始慢下来，无形中改变了我的性格。”他也遇到过偏见，明明出好价码的马，临门一脚却被卖给了别人，只因在他之前，从未有过中国人愿意出高价买一匹年轻马，卖家担心这笔交易对这个年轻人来说，不过是个玩笑。随着卡尔库勒斯在后来因出色表现在马术圈得到声名，庞钦宇也因他的眼光、远见和驯马能力得到外界认可，他将卡尔库勒斯看作亲密的朋友，希望它陪伴自己在未来一起争夺个人奥运参赛资格。

相马的成功，固然有往日苦训的经验使然，也有运气的成分。他算是运气不错的人，第一次买马涉及大宗金额交易，他缺乏具体实操经验，对自己的判断没有百分百把握，那时，他无法向在国内的亲友及教练寻求答案，哪怕再焦灼难安，也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说：“每一次选马买马都是与运气的博弈，它只会随着你的成功经验越来越多，稳妥的几率会更大一点，哪怕没有成功，也会买到一匹不错的马。”人们常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庞钦宇有心气，随着经验逐步积累，他不乐意只买同一种类型的马，也不会为了得到某一种类型的马去相马，用他的话说，“我只买好马，我现在或未来能够骑的好马，只有这样，我才能驾驭不同风格的马匹”。

杂志拍摄时，庞钦宇与身旁的黑马面对镜头合影。与马打交道近十年，第一时间辨别出马的性格和情绪，几乎成了这位运动员的职业本能，他用“善良、可爱”来形容眼前的马，“接触每一匹马就像接触每一个人”。马的性格也各不相同，或害羞，或黏人，又或热情，不一而足，马每一天的状态也有所不同，“很厉害的马会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你给它任何信息，它会接受得很快，你对待自己的每一匹马都要特别小心，否则会毁了这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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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术作为奥运会上唯一一个人和动物共同完成的比赛项目，在有限的时间里，让人马合一实现赢的目标，从来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作为职业运动员，庞钦宇能做的是不断练习，不断重复每天所能掌控的事，同时让马保持开心，状态尽可能变得稳定，“在赛场上，完全靠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能出成绩，就会出成绩；如果发生意外，那就发生了，就这么回事”。

他说马术让他更容易接受生活中那些充满不确定的事，无形中，训练他的情绪变得稳定，只因在赛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准备好明天参赛，可能是天气或赛事方的原因，或马在运输途中磕着碰着了，种种事情都可能干扰你现在想做的事……你今天比得不错，明天可能会比不好；前两天比得糟糕，最后一天可能成绩不错，你很难控制。马术运动失败的日子永远比成功的时候多得多。所有的骑手，不管在世界排名第几，哪怕称之为天才的人，每天随时会遇到不好的事，伤病、坠马、跳障碍时没找准点位……该摔的时候还是会摔，你只能日复一日去重复它，当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不会失了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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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比赛的成败，庞钦宇当然也向往赢，但一次次失败的遭遇让他懂得反思，学会放下得失心。“上个月，我摔了五六次，输是很正常的事。”他答得坦白，“当我失败的时候，我意识到必须输了才能赢。现在的我不会再有情绪的起伏，今天是糟糕的一天，没关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你只能跟着生活一块向前。”“现在你怎么看待成绩？”“此时此刻，我把每一个动作做得完美，跟马配合得很好，每一道障碍处理得完美，哪怕结果没有进前几名，我也会觉得这场比赛比得非常好。你会因这样的方式赢得更多人的尊重，而不是因为比赛结果，马术不能用结果来定义。”

不断寻觅下一匹千里马，从而进行马匹交易是马术运动员日常不可或缺的环节之一，它考验的不再是运动员在马背上的骑乘技术，而是全方位高效处理信息的能力。庞钦宇说：“每次交易马匹，相当于你去谈判收购一家公司。你要让你的团队去运营这家‘公司’，把这匹马在赛场上展现出来，不管是它的运动能力、赛事成绩和商业价值等，就像你在经营一家小型公司，你需要让市场上的人看见，然后再去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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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钦宇人生中的第一匹马是阿朗尼·基特（Alonie KT），他当时快乐地为这匹白马取了名，回想起来，他说：“虽然这匹马没带我入门，但让我慢慢了解什么是马术，带来了很多马术的经历，也让我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继续走这一条路。如果遇见的是其他的马，也许我不会坚持这么多年。”陪伴他三四年后，阿朗尼·基特进入了马匹交易市场。可曾有不舍？他点头：“会，这是骑手们经常面临的事。我们要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很残酷，但你毫无办法。”他很早就接受了游戏的规则，“如果我选择卖这匹马，我必须得接受它。你只能通过这匹马带来的资金，通过你的能力去寻找下一匹比它更好的马……我目前有五匹马，有一两匹马视若珍宝，不想把它们卖掉，但剩下的马，我会不停地骑马、练马，不停地换马交易，增加自己对马的了解和经验。”

按照庞钦宇的计划，在可预见的日子里，他将陆续为手上的马建立参赛的梯队，不断做着马匹交易，接触形形色色的马，去熟悉它们的秉性与水准，从而丰富自己的实战经验。“跟你喝红酒一样，如果你喝过好红酒，下次喝到稍微一般的红酒，会知道差距在哪里。慢慢地，你越来越知道什么才是好的东西，让那些没那么好的马往好的标准靠近，去训练它们，那么，不管什么样的马都能训练成更好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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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日后能在世界级的竞技场上闪闪发光，登上更大的领奖台，当下的庞钦宇保持着耐心，他知道此时正是蓄力期，不可急于一时。“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去练习，让技术变得稳定，以确保自己在赛场上不犯错。随着人的年纪增长，马术也会越来越厉害，我相信每天重复练习会让我达到质变，我才能向奥运会这样的目标冲击。”

对他而言，马术不是只争朝夕的运动，他说：“一个骑手真正的能力是无论什么样的马，他都能带上赛场。真正的马术运动的成功，是你参加每一场比赛，驾驭的每一匹马都能表现稳定，长期以往，那你就非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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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你是环球马术冠军联赛（GCL）的第一位正式中国骑手，在外界看来，意味着你将踏上高水平的赛场，这个身份对你意味着什么？

庞钦宇：它对我来说，是一个能参加更多大型比赛的门票，让我有身份去世界各地参加更多类似今年5月初在上海举办的浪琴环球马术冠军联赛的比赛，增加自己的赛事经验。但我的终极目标不是为了把这种商业性质偏浓的比赛比好，更重要的是参加如世锦赛、奥运会这一类的赛事，或为这一类赛事打基础、做准备的比赛。

M.C.：5月初你参加了2024上海浪琴环球马术冠军联赛，你会怎么评价自己这次的表现？这算作是你第一次在国内参加的国际性马术比赛吗？除了上海站，你还会参加环球马术冠军联赛其他站的比赛吗？

庞钦宇：总体表现算是非常不错的，我的战队老板和从欧洲一起来参赛的骑手朋友们也在现场对我表示了认可。因为跟自己的这匹马一共就跳过一次三星级障碍赛的1.40米级别，然后这次上海站直接上了这个级别，结果也是完成得还比较不错，我是还算满意的。之前我在国内也参加过国际性的比赛，比如北京浪琴鸟巢大师赛，但这是第一次参加GCL的比赛。之后我还会继续参加戛纳站、巴黎站的环球马术冠军联赛。

M.C.：你今年最想完成的事是什么？

庞钦宇：今年我的马都才10岁，我想让自己的技术稳定在1.45-1.50米的障碍高度，和我的马一起把这个高度跳好。

M.C.：《二十四桥明月夜》的作词、作曲、制作都是你完成的，聊聊创作这首demo的趣事？

庞钦宇：我从小喜欢听歌，老去唱别人的歌，总觉得少了点感觉，就想写点自己的东西，让自己有创造力。这首demo不像一首歌曲，更像一个表演，很像写了一段旋律，但它还没来得及编成一首完整的歌。它既有钢琴、民乐，也有诗词、摇滚，想表现两个时代文化的差异和对抗，它是我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的结果，很接近我当下的状态。

M.C.：最近有什么经历，给你的音乐创作带来了灵感启发吗？你在音乐创作上，接下来有什么新的尝试或计划？

庞钦宇：生活和经历只能给我带来一部分感受，当我触碰到钢琴，触碰到音乐的时候，带着这种感受就可以写出一些新的东西，这些可能不会是一件可以很具体的事情，会是一些很复杂的情绪融到一起。之后可能会尝试一些新的曲风，比如说Funk或者R&B这样的一些歌曲，然后也会去写一些内容性更高的歌。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希望能争取在今年能再出3-4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