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柔一叨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华为传来噩耗：公司监事会副主席丁耘因突发疾病，于2022年10月7日凌晨不幸去世，享年53岁。对外界来说，丁耘或许不太知名，但他确是任正非的左膀右臂，华为名副其实的大佬。华为官网显示，丁耘履历辉煌，逝世前任企业BG总裁、运营商BG总裁——这两大头衔分量极重：根据华为今年上半年经营业绩，华为实现销售收入3016亿元，丁耘身前负责的两大BG，为华为贡献了1974亿元的收入，占比高达65%。不仅如此，在近年来华为消费者业务持续走低后，丁耘统领的两大BG更是业务增长的重要支撑。2022年上半年，华为运营商业务营收同比上升4.2%，企业业务营收同比上升27.5%。英才早逝，应是一大憾事。但丁耘去后，舆论聚焦的既非良将本人，也非华为危机，而是针对丁耘的死因，起了争论。有人认为当下风靡的“马拉松运动”是真凶，有人则将责任归于“互联网人的盲目跟风”，更有甚者认为，丁耘的猝死是华为狼性文化酿成的恶果。
在华为内部发布的讣告中，对丁耘的死因并无多言，只说是“突发疾病”。华为发布讣告前，华友会（华为离职员工交友会）主席及创始人俞渭华在朋友圈的悼文中透露，丁耘是在跑了28公里后，因为心脏问题“没有再醒过来”，并“提醒大家适量运动，珍爱健康”此番发言也让外界以为丁耘是“运动过激猝死”，但也有人表示，丁耘并非跑步中猝死，而是半夜不幸离世。还有聊天记录截图显示，丁耘是跑完步喝酒导致肺栓塞，没能抢救过来。透露此信息的人还附加了一句提醒：作息不正常，最好多检查身体。在众人纷纷将矛头指向“马拉松”之时，微博大V褚明宇率先剑指华为的企业文化，他在#华为丁耘猝死#的话题下写道：嘲讽之意跃然纸上。起初，这则态度鲜明、观点尖锐的发言引起大量网友不悦，普通用户甚至商业大V纷纷加入质疑与谴责褚明宇的行列：在那条微博下，多数人认为丁耘猝死跟狼性文化没有关系，一位网友说道：这是高强度工作后，紧接着来了28公里极限跑，身体透支太大诱发的急性心梗……褚明宇随即转发该评论并进一步坚持原有观点：这恰恰就是狼性文化。一些网友也质疑道：高强度工作之后，为什么还要长跑28公里？当双方在“丁耘之死是否与狼性文化有关”的讨论中僵持不下时，关于丁耘这次长跑，又出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信息。疑似华为员工朋友圈的截图显示，丁耘参加的28公里长跑，似乎是一次公司团建。这次活动由华为领导组织，集合起跑时不到六点，太阳还没升起。并且这已经是该员工国庆假期第二次跟丁耘一起跑步。“领导组织”“假期”“同事”“团建”“跑步”“假期”“挑战自己”等关键词汇合在一起，是有工作经验的人看了都发怵的体验。褚明宇认为这条朋友圈让“丁耘猝死事件”上升到“更令人心寒”的地步：一方面领导让部下占用法定假期时间参加团建类活动陪自己一起跑步，存在PUA嫌疑。另一方面普通人跑马拉松有健康风险，就算不发生意外也可能会引起心肌肥厚等问题，身居高位通过“影响力”让员工陪跑马拉松，是对员工健康的不负责任。而民企使用“拉练”这种军队词汇也是企业文化的体现，“大过节占用员工时间去拉练”，就是典型的狼性文化。一些原本怒骂褚明宇的博主也因此改变观点，认为如果华为存在假期组织员工跑马拉松的行为，那“嘲的没啥问题”。另外遭到吐槽的是，身为华友会会长的俞渭华，在悼文开头便写道“国庆最后一天的晚上，大家都沉浸在即将要上班的兴奋中”……
有经常跑马拉松的博主透露，他跑马拉松时见过各大企业的人，唯独没遇到过华为的跑友，一问才知是“华为人忙于加班而没时间跑步”。他表示马拉松是高强度运动，根本不适合高强度工作下的人去参加。加班不跑步，跑步不加班，否则不用28公里，5公里就能要你的命。在另一群马拉松爱好者的讨论中，华为内部的跑马热情高涨，“卷”得厉害。华为员工普遍高强度工作并非新闻，而当崇尚加班拼命的风气化名“狼性文化”成为企业精神时，员工不免在具有指导性的影响下，将这种精神进一步延伸到生活中。因此，华为员工因加班而没时间跑步，在高层的带领下，一旦跑起来又“卷”得厉害，就显得顺理成章。对于马拉松运动，很多人有个误区，认为跑马猝死的人是体质不行。然而跑马猝死的真正原因是：有些人在长时间剧烈运动后，心脏耗氧量增加、心脏负荷过大，会出现心血管痉挛、心脏缺血、产生严重的供氧不足，引起心肺功能衰竭，心脏停跳。国内近年来跑马猝死者都有几个共同特点：二三十岁，男性居多，平时爱好体育锻炼，身体素质较好。今年6月，国内“AI四小龙”之一的旷视科技发布讣告，首席科学家孙剑突发疾病去世，享年45岁。孙剑酷爱运动，有夜跑习惯，猝死就发生在他夜跑结束回家后。即使是职业运动员，也未必能够避免意外：两个月前，42岁前马拉松国家选手林道伟就在跑步时猝死。据悉，丁耘生前非常热衷于马拉松等长跑运动，“休息时间几乎都用在跑步上了”但越是身处要位的骨干、经营、高管、领导，越要控制对马拉松运动的狂热。虎嗅APP指出，这类人平时工作强度大，身心都处于高压状态，加上没有什么时间锻炼身体，运动猝死的风险远高于有运动习惯的人。而越是推崇狼性文化的企业，越容易给高强度运动打上自律、时尚标签等因素，让精英高管们更加沉迷其中。一张聊天截图显示，丁耘在一个名为“深圳跑团”的群聊中晒出自己跑步21公里的运动轨迹，群友对此十分赞赏：教练发了三个大拇指，有人则用“拍一拍”表示认可，有人夸他“牛”。那是9月25日，丁耘距离生命终点仅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有职场博主认为，丁耘对马拉松的热情，是一种贪念——深耕一个领域已经是一个人所能实现的最大成就，还奢望称霸多个项目，那就是妄念，是贪嗔痴。贪婪是狼性文化的最大特点，百度百科是这样解释“狼性文化”的：“狼性文化”是“带有野性的拼搏精神，野、残、贪、暴，对工作、事业要有贪性”，而这种近乎贪婪的拼搏所设置的期限是：永无止境。“卷”长跑的华为狼人未必能够意识到，很大程度上，马拉松就站在狼性文化的对立面。健康跑马，要承认人的有限；而狼性文化，是强调人的无限。高强度工作与高强度运动归根结底是互斥的，狼性文化则将两种相悖的任务放在同一个坐标轴中，最终酿成悲剧几乎是必然的。1996年，离开中兴的丁耘加入华为与C&C08万门机研发部，从此再没离开过华为。后来，C&C08逐渐发展成核心网产品线，尤其在丁耘的带领下，核心网成品线突飞猛进。老员工印象最深的是，核心网在海外开局时，曾被客户看轻，因为对方了解到华为工程师的工作年限并不长，这让他觉得华为不靠谱。然而华为人仅仅用了一个月，就推翻客户的疑虑。他们在一个月内完成了友商在前两年都没有完成的测试任务，其中完成与友商系统的对接，更是只用了一天时间，那位满腹狐疑的客户唯有大喊震惊。核心网产品线是丁耘的骄傲，作为公司最小的一支产品线，贡献了公司大部分的利润，并为华为的成长与辉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曾经的丁耘认为，华为可以没有他。在《从个人英雄到群体英雄》一文中，丁耘强调，华为成功产品开发的背后，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核心价值观和文化。但公司的文化或许并没有他以为的完美，更具悲剧色彩的是，他最终被深以为然的企业文化绊了一跤。丁耘去世后，有哀悼他的同事感慨道，长跑不一定能锻炼身体，劳累后一定要休息。如果能有更多的人早点拥有这个觉悟，他们会发现，华为其实是最不适合提倡马拉松运动的企业之一。可这点觉悟，对丁耘而言，来得太晚，对华为来说，代价太沉。
但即便是华为失去一名猛将的情形下，舆论对于“狼性文化”的态度仍旧十分微妙。因丁耘猝死而吐槽华为不该在假日组织28公里跑的博主，称自己遭到一群华为手机用户的围攻。实际上，当今舆论场一大怪事便是，推崇狼性文化的华为，在越发“反内卷撑躺平”的舆论场上，仿佛是遗世独立的存在。在阿里、腾讯、拼多多等知名大厂纷纷化身滚刀肉被年轻人混撕数百来回之后，唯有华为树大而不招风。但是被视为“吸血工厂”的阿里、腾讯、拼多多们，在薪酬待遇方面也是名列前茅，为何舆论待遇如此之差？另有说法认为华为狼性文化的贯彻，是以成熟强大的人力资源管理系统为支撑。丁耘曾经是受益者，“我研究生毕业后，先去的其他公司，后来才加入的华为。来了后，感觉在华为只需要关注客户，专心做事就行，自然有人会考虑我的待遇和发展，其他的都不用我担心，不用考虑站对队伍跟对人，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大家就会力出一孔”然而2019年的“胡玲事件”戳破了这种完美：强大的人力资源管理体系逐渐生出问题，多数HR想的不是如何解决问题，而是如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胡玲五千字控诉透露，有研发员工月均加班57小时，严重的月加班160小时，但hr们只关心招人、清退，完全不考虑研发人员的死活。就在胡玲发文的前一年，华为36岁工程师齐智勇因过度劳累，突发脑出血逝世。齐智勇遗孀透露，在肯尼亚的齐智勇22个月没有回国休假，本地的节假日也是为了保障业务而全天值守。疲惫不堪的他一直跟主管申请假期，均被拒绝。出事前一周，他曾跟妻子诉苦，称自己可能挺不下去。出事的前两天，他仍在通宵工作。而出事当天，他在开车，忽然觉得头痛，把车停下来后，开始失去意识，呕吐不止，最终送医抢救无效。妻子的哭诉撕开了“热血奋斗”的暗面——“华为永远不缺少这样的热血男儿，舍小家为大家，可我的小家从此破碎了”
那位因吐槽狼性文化而被围攻的博主，还讲了自己与华为员工朋友的一段争吵，他的朋友认为自己是农村孩子，能在大城市扎根全靠华为，疯狂加班不休假随时接电话不在话下。对方勃然大怒：凭什么我受过的苦我女儿还要受，我要送她留学进外企！然而，“至少华为真给钱”的叙事中，还隐藏着更为残酷的现实——大批企业无视自身条件的局限，照猫画虎向华为搬运“狼性文化”。2021年的《脱口秀大会》上，新人邱瑞结合自身工作经历，讲了一个扎透社畜心脏的段子：
他的前任老板在仅有三人的公司开展狼性文化，实施末位淘汰。被淘汰的邱瑞怨念丛生：想开除我直接说呗，这哪是什么狼性文化，这分明是狼人杀啊！从现场爆炸的“笑果”来看，被劣质狼性文化支配得苦不堪言的社畜不在少数——市场上总有更糟糕的存在，或许也是狼性文化屹立不倒的原因。有意思的是，丁耘去世的同一天，知名互联网科技公司水滴筹创始人沈鹏在某论坛上，被问及水滴公司如何在新加坡将中国996文化与当地员工期望相结合时，沈鹏说道：水滴公司会主动迎合和融入当地文化，即便发展比中国节奏慢一点也没关系，中国企业到每个国家应该遵纪守法。沈鹏还说，他在中国以外每一个国家都没有推行996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