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立夏间》102 修修补补
那日傍晚立夏发烧昏睡,Mike在一旁用心守护,却无意间看见了Patrick短信。那孩子发了一个个短信,没得到立夏回复,就拨打电话。立夏接过手机,迷迷糊糊地说:“知道了。我想睡觉.......”
Patrick契而不舍地又打过来。Mike抓了手机就跑到客厅里,接通电话,不客气地说:“Summer发烧了,休息了。你明天再说吧。”
没想到Patrick生气了。他十分钟之后就“杀”到了他们家门口。Mike心里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冲下楼瞪着面前的臭小子说:“告诉你别打搅Summer。她病了。”
“你在这儿干嘛?我要见Summer。”Patrick也不客气。“她是我女朋友!”
“你急着宣示主权干嘛?我知道。”Mike慢悠悠地说:“太晚了不方便。”
“你就方便啦?”Patrick的怒气被撺掇起来了。
Mike上前一步,看着比自己高大的男生,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自己是谁?自我为中心的傻瓜。”
“你疯了!”Patrick推了Mike一把,后者倒退了半步,目光毫不相让。
“哎,哎!你们俩!”立初霜快步上前,急切地问:“怎么回事?”
Mike立刻用中文说:“我就想让立夏好好休息,他没完没了地骚扰。我煮了粥,你晚一点让她喝几口吧。她胃口不好,晚餐只是喝了果汁。我回去了,立总晚安!”
Patrick摸不着头脑,于是选择静默。立初霜看着Mike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对Patrick说:“回来啦?走吧,上楼去。”
Patrick看见立夏精神恍惚地坐在床上,立刻心疼地过去搂住她。
“你怎么就病了?这么厉害?”他在她身边耳语道。“我好想你啊。可惜,后天我就要走了。”
立夏眼泪汪汪地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来,看看我带给你的礼物!”Patrick兴致勃勃地把礼品袋放在立夏床上。
立夏从里面拿出来一件白色羊羔皮做的长款背心,手工细腻,质地精良,款式却简单潇洒。
“好漂亮,谢谢!”立夏笑着说。
“还有这个。”Patrick又掏出来一个羊绒玩具------一只俏皮的绵羊。
“像不像你?那么乖巧,那么萌。”Patrick伸手抚摸立夏的脸,深情款款地说:“等你病好了,来看我吧?”
立夏笑着点了点头。
送走Patrick,立初霜坐在立夏床边,递给她Mike煮的鸡丝菜粥。喝了几口,立夏忽然问:“妈,你哭过啦?”
立初霜瞬时红了眼眶,赶紧低下头,缓了缓,才挂上微笑说:“没,就是累了。没睡够啊。小夏生病,妈妈就睡不着。”
“妈妈,对不起。”立夏小声说。“今天妈妈和我一起睡吧?妈妈给我唱那支摇篮曲好吗?”
立初霜僵住了。她不会唱。她又要陷落一次。今晚最后的陷落,让她疲惫不堪。
“小夏的床太小了,咱俩都睡不安稳。妈妈开门睡,你有事叫我好吗?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也累了,需要好好睡上一大觉呢。”立初霜笑着说。
“好,妈妈晚安!”立夏睡进被子里,让妈妈掖好被角,温顺地闭上了眼睛。她在被子里搂着那个小绵羊礼物,心里暖洋洋的。
两天后,立初霜开车带立夏去Patrick家给他送行。两个孩子卿卿我我,依依不舍。可是立初霜却在Patrick妈妈Cathy的脸上看到了有所保留的热情和谨慎的礼貌。她不经意地问起立夏的病情。立初霜赶紧说:“都好了啊。”
“我是说,她的精神问题。”Cathy说。
立初霜警惕起来,尽量轻松地回答:“Summer没什么大问题。她父亲去世之后,有一点PTSD,都好了。她其实心理素质很不错的。最近......嗯,有些情绪起伏而已。青春期女孩子嘛,常见的。不过她很乖,很温柔的。”
“那就好,那就好。”Cathy画着精致眼妆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立初霜,礼貌微笑。
送走Patrick,立初霜在路上问立夏:“你对大学有什么打算啊?”
立夏迟疑片刻,回答道:“我不想离开妈妈。一想到自己去上大学,就心慌慌的。妈妈,我......暂时在湾区读书好吗?”
立初霜眨眨眼睛,想了一下,说:“也好。”
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心里想了很多。从今天Patrick妈妈的态度来看,他们对于立夏这个未来儿媳的人选充满了疑虑。他们这样的家庭,不会由着儿子做选择的。两个孩子分隔两地,估计感情终将冷却。尤其是Patrick,在哈佛一定有不少女孩子追求。唉,希望小夏不要太投入,太伤心。她决定留在湾区,也许是比较好的选择吧。
立夏决定留在湾区读书,是经过认真而痛苦的思考的。一方面的原因,正如她告诉妈妈的那样,觉得留下比较心安;另一方面她自己都不敢承认:她心里有太多的困惑了。她要离秘密的源头近一点。而那源头,就是妈妈。
前几日她没有喝妈妈给的药茶,故意引导妈妈在冥想过程中陷入自己的思路,最终说出来实情,她觉得是自己的胜利。但是,她看见妈妈伤心疲惫,又于心不忍。可是那么多关于往事的迷雾,辛辣地灼烧立夏的身心。
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立夏记起来父亲在时光胶囊里留下的话:“......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果断前进吧。而信任自己的基础就是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失忆之后,立夏唯一信任的就是妈妈。可是越来越多时候,立夏觉得妈妈没有说实话。也许,她是为了自己好,但是立夏却因此心存芥蒂。她要自己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她要把自己变成自己可以信任的人。而那一切的基础,就是让自己先强大起来。她要去念书,她也要去工作。她要从经济、身体和心灵都得到自由。以往那种被茧束缚着的窒息感,立夏无人可以告知。她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终将冲破这种束缚。那时候,她会找回自己的记忆,找回往事的真相,找回更好地爱自己、爱妈妈、爱男友的方式。不再疑惑,不再紧张,充满笃定和坦然。
至于和Patrick的关系,立夏天真地充满了希望:自己可以多多飞过去看他啊,还有寒暑假,他们会有很多在一起的甜蜜时光的。
于是立夏做了决定:上旧金山州立大学,考地产经纪执照,争取早日自立。
立初霜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出人意料的是,Patrick仿佛也没意见。他只是对立夏说:“等不及你来波士顿看我了。”
抱着那个脸蛋儿红扑扑的羊绒做的小绵羊,立夏笑了。不过,她在心里说:我可不是小绵羊。
李主任正式通知了洛雪父亲女儿的死讯。洛先生惊诧之余号啕大哭,多次质问是谁干的------尽管正式验尸报告和结案报告上都写着:自杀。
“我们家都指望这丫头啊。她妈前几年走了,让我一定对她好,一定让她幸福。我见她功课好,人漂亮,就觉得......就觉得她啥都好,不用操心了。还出了国,还帮家里。怎么就想不开了呢?”洛先生在电话那端泣不成声。“她到底是咋了?得罪人啦?失恋啦?”
李主任噤若寒蝉,只字不漏。
“我要接她回家啊......”洛先生抽泣道。
李主任回答:“邓先生承诺帮助你尽快取得签证。你如果要见她最后一面,我们负责停尸费用。不然的话,火葬费用我们也负责。你不用操心。”
洛雪父亲打电话给立初霜,主要为的却是儿子的事情:“立老板,小雪一直为了她哥的事情麻烦您。本来好好的,怎么昨天又说要重新审理啊?您可不能不管啊。”
立初霜脑子拼命转,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洛雪的死讯,以至于祝总在天津的关系“人走茶凉”,立刻把保护伞下的洛雪兄弟踢了出去,也算是够狠。谁呢?连媒体都不知道呢。也许,就是祝总自己,应该是觉得没必要帮他们了吧。
“我尽力哈。您要来美国,我出路费,好吧?”立初霜心里有愧,承诺了自己份额内的同情。
结果,洛雪的父亲居然说不来了。说女儿死都死了,儿子这边很可能要出大事,走不开, 拜托把女儿的骨灰运送回国......立初霜咬牙切齿:这种人不配当父母!
邓安达也很惊讶,于是他出钱安排了火化。事后他左思右想,约了Mary,他必须和她交待一下,不然今后两人之间的裂痕只会越来越大的。
Mary言出必行,将孩子们转学到了外祖父母家附近的学校。为了上学方便,平时也住在老人那里,只有周末回来。邓安达被动习惯了新的生活规律。
两人约了午餐见-----在一个小小的希腊人开的小吃店,很有点工作午餐的感觉。
邓安达先到,看见Mary从门口走进来,立刻起身走过去。Mary见了,礼貌温和地一笑,默默入座。
“那个......你......”邓安达本来想说“你瘦了”,可是忽然讨厌这样的开场白。他中午时间不多,必须直奔主题。“Snow出事了。”
Mary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刚才邓安达已经点了Mary喜欢的薄饼和蘸料,还有炖羊肉。侍者正好来上菜,插入了对坐的两人之间凝固的尴尬空间。
邓安达看着妻子素面朝天,头发上带着的细小雨珠和耳鬓一小缕打着卷的乱发,忽然难过得鼻子发酸。不过,她耳垂上戴着自己送的一对黑珍珠耳钉,散发着雅致悠长的光辉,让邓安达徒感一丝安慰。
Mary低头看着面前的咖啡,仿佛在克制伸手握住杯子的冲动似的,紧紧攥着拳头。
侍者放下食物走了。邓安达不由分说,伸出双手按在了Mary发抖的手上。
“对不起,这个消息让你难受。”邓安达捏了捏Mary的手,说:“她在死亡谷自杀,没有留下遗书。我和李主任收尸、火化。我动用了咱们的存款。事情紧急,我没事先告诉你,对不起。我也是想找机会和你坐下来好好谈谈......”
“没事。”Mary快速摇了摇头,却开始垂泪,她任由丈夫握住手,没有动。
“Mary,请你相信我的清白......我不爱除你之外任何的女人,也不会和她们有瓜葛。我从婚姻第一天起发誓洁身自好,就一定会做到。”邓安达的这句话让他自己胃疼起来-----虽然在主观上他做到了,但是客观上,他又觉得自己不那么“干净”。
Mary的眼泪流得更急了,邓安达拿起餐巾纸帮她擦。Mary趁机抽出手,接过来纸巾,自己擦了几下,然后在桌子底下不由自主撕扯起来。
“我很珍视咱们的感情和婚姻。但是我对于这几年出现的问题没有作出实质性的改变,我很抱歉。”邓安达接着说,声音很轻。
Mary抬起头,看着桌子斜上方的吊灯,拼命眨眼睛。
“Mary,我们之间没有原则性的问题。竞选尘埃落定,今后的生活会慢慢恢复正常的,我保证。”邓安达察言观色,又加了一句:“我也吸取教训,将来的班底都是男性。不和女人同车,不和女人单独私下见面。任何让你不舒服的事情我都尽量避免,好吗?”
Mary终于把眼光放到了丈夫脸上,缓缓地说:“Faith说我拖你的后腿。也许我真的......”
邓安达一听Faith这个名字,心里就窜起来无名火。他强忍怒气,把嘴边的“她就是给你洗脑”这几个字硬吞了下去,转而说:“怎么可能?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Mary低头吞口水,不出声。邓安达再加一句:“咱们是夫妻,还有了那么可爱的两个孩子。咱们之间早就没有你我之分了。咱们是一体。任何插进来的人和事,伤害的都是咱们双方。Mary,看着你痛苦,我也痛苦。”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要疯了。总是忘记事情......Faith说我就是太焦虑。孩子们也可怜。咱们状态不好,首先影响的就是他们......”Mary把脸埋进两掌,拼命忍住哭泣。
邓安达听见Faith又“跳”了出来,忽然就明白了这个女人的计谋------她给Mary一点点洗脑,让她一点点紧张起来,让他们夫妻的感情裂痕发生于无形,却日日不明就里地扩大。然后,再以洛雪的事件要挟自己。
好吧,从今往后,势不两立!
邓安达握住Mary的手腕,问:“咱们和好吧?啊?回到从前?别听别人瞎说八道。你的心理医生一定告诉过你吧?身边人的不断暗示,会极大影响你的情绪和心理健康的。Faith是个商人,不是普通的朋友。我看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我混迹政坛,人心复杂啊,别听他人撺掇洗脑。有事咱们俩多沟通。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孩子们需要我们好起来。”
Mary点点头。
邓安达终于放下一颗心。他轻声问:“要不,不在这里吃饭了。咱们回家去,吃碗速泡面,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还有四十五分钟左右。下午还有会。不过,晚上我没事,接上孩子们,去看电影好吗?”
Mary看了看桌子上没动过的菜,说:“好,打包吧。”
邓安达笑了:“好,打包。”
出了餐馆的门,邓安达撑起伞,搂住了Mary的肩膀,心里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Mary看见那段让自己一想起来就胃疼的录像------尤其被立初霜剪辑过之后,不堪的画面邓安达都不敢去设想。如果Mary看见,那将很难解释。即使解释清楚了,伤害也会永远在那里......
有多年警局工作经验的邓安达深知加州是“双方同意”州(all party consent state),意味着没有经过双方同意的录音很多情况下是违法的。在天台对立初霜的录音,有其背景原因,是具备例外豁免(admissible)的可能性,不过一旦上庭,非但结果难料,而且后患无穷。
立初霜,就是邓安达心中的一根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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