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立夏间》99 死亡谷
邓安达回到旧金山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屋子黑暗冷清,有一种几日无人居住的潮气。沙发上Mary常在家用的披肩,茶几上孩子们的图书和蜡笔,让温暖灯光下的空间显得如同舞台角落-----演员早已下场,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邻居家的窗口飘出诱人的饭菜香,闻起来好像是带着“锅气”的爆炒,似乎是鱼香茄子。家里冷锅冷灶,让邓安达难以克制地想到了叶叔。他拨通了叶叔的手机,问:“可以来吃饭吗?”
二十分钟之后,邓安达坐在了叶叔的小餐厅里,面对一桌子美食,五味杂陈。
“来来来,饮汤先!”叶叔自己先拿起来瓷勺,示意邓安达一起喝汤。“甲鱼鲍鱼清远鸡西洋参,好东西来的。”
邓安达喝了几口汤,点头赞:“好靓!”然后拿起筷子,从盘子里捡了片软弹适中的鲍鱼,蘸了蘸调料,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孤家寡人啦?点搞噶?”叶叔揶揄道。
“他们去LA玩啦。”邓安达避重就轻。“我前几日去看过老豆,他叫我代为问候叶叔节日快乐。说自己身体不行,叶叔就是看住我的长辈。让我多听叶叔教诲。”
“多谢多谢!我有给令尊大人备了好参,等下慧慧拿来。”叶叔放下汤匙,给邓安达布菜,语调轻松地说:“你要上任咯,开心点。女人的事情,都唔算乜嘢。”
“我知。”
“艳照门,呵呵呵,你那还不够格咧。”叶叔笑得咳了起来。
邓安达拍拍叶叔的后背,心里苦笑:叶叔还不知道酒店一幕呢。唉,那可是够格的东西------希望自己这次能逢凶化吉吧。
“叶叔,我有事求你帮手。”邓安达小心地说。
“乜嘢?”
“揾个人。”
“边个?”
“洛雪。”
没等邓安达解释,叶叔就点点头,挑起褶子摞褶子的眼皮,问:“你纵有乜事冇话给我知啊?”
“冇嘢。”邓安达咬定:“我们好清白。就是这个女仔估计受着刺激,人不见了。毕竟是我手下的人......我又不好张扬......”
“好。我帮你。”
“多谢叶叔。机场海关那边,我趁过节,又去联络过,打了招呼,你们的货物可走快捷申报,都搞掂了。你放心。”邓安达将碗里最后一口汤一饮而尽。
“好味吧?我让慧慧给你带些回去饮,可以安神。”叶叔开心地笑了。
邓安达看见慧慧款款走来,心想:还是叶叔厉害,不结婚,潇洒潇洒风流一辈子,谁也抓不了他的绯闻,哈哈。
只是一闪念,邓安达又觉得愧疚不已。不,这不是自己的想法。他热爱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们,他会誓死保卫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的。这几天真是太焦虑,昏了头了!
另一个找洛雪的人是立初霜。她已经去过她家,房东说一直没见她回来。祝总的关系人说她也没回天津老家。这孩子去哪儿了?真的是不堪一击弱不经风。邓安达又没把她怎么样啊......
想到邓安达,立初霜心里有一种矛盾的感情:她觉得没能彻底拿下他,是个遗憾;同时,看见他能拼命守住底线,又让立初霜愤怒------这颠覆了她对男人的判定。当然,只试一次,也许就是巧合吧。
立初霜从小到大,除了对陆一鸿的陷落之外,对所有的男性都没好印象。没想到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身边出现了Frank和邓安达。他们不完美,甚至都有令她讨厌的地方,可是他们不同于自己以往的认知。
但是,这不是她对邓安达手软的借口。你死我活啊,由不得妇人之仁占上风。祝总说把香港大火相关的所有信息都抹干净了,立初霜毫不怀疑他的能力。但她也毫不怀疑,和大火相关的所有证据目前都悉数收录在祝总手中。立初霜就好比是饮了剧毒的救命药,一时续了命,但从今往后必须听命于手握解药的人。
不过,世间难免出现奇迹和反转。立初霜告诫自己:先强大起来,才能见招拆招,或许有逢凶化吉的运气呢。
2008年的地产市场不出所料会继续低迷,如果像Frank讲的那样,银行系统出问题的话,中国人在美国投资置业的欲望会大打折扣的。立初霜思前想后,决定接受祝总的邀请,投入更多的精力在药品材料和生化研究以及生化制品进出口的生意上。她从来不惧怕进入新的领域,对自己的学习和适应能力很有信心。
不过,当她把大致的想法和Mike谈了之后,Mike明显表示出谨慎的担忧------政策问题上,太多擦边球要打了。作为律师,希望有一个爱冒险的客人不足为奇,毕竟可以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官司,赚进一笔又一笔的钱财。可是,立初霜不是普通客户,而是生意伙伴,是他热爱的女孩的母亲。Mike心里极度紧张纠结,有点不知所措。
立初霜一眼就能看明白Mike的心思,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她有把握能说服和控制他。另一方面,立初霜觉得这个商业板块调整,最好不要让Frank知道。他太单纯了,只要是立初霜想做的事情,他多半无条件支持。唉,立初霜一想到Frank就叹气:真是上辈子的冤家?怎么就遇见了他?帮不上忙没关系,还总是拖后腿。最为关键的是,Frank的稳定守候,每每让立初霜质疑自己的人生轨迹,每每在暗处呼唤她于风雨里调转身体,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涣散军心啊......
立初霜悲哀地想:自己没那个福分。
洛雪那日从邓安达身边逃走,跳上车,迷迷糊糊上山,然后转弯,一路往南开,边开边哭,直到筋疲力尽,才停在了高速公路旁边。夜色如墨,高速公路旁人烟稀少,孤独的车灯照不亮前路。洛雪抱着双肩,拼命发抖,抵抗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寒气。
而刚才的一幕,如同烙铁一般在她心里慢慢灼烧羞耻的标记。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立总说了,邓安达一定会在她面前缴械的。
当然,因为他对自己没有爱。他拼尽全力捍卫的,是他热爱的人吧?
谁对自己有爱?她居然想不起来任何人。
想到这儿,洛雪终于止住了哭泣。也许,就这样吧?没有真正伤害到他,算是万幸。也好,自取其辱的剧情被男主角改写了大半。他最终还是成了自己的拯救者。
可惜,他不爱自己,永远也不会。
他也不会去看星星,永远也不会。
于是洛雪发动车子,继续南下,到了她的秘密观星处。摸黑上山,顺着紧贴山岩的小路攀爬,洛雪有点紧张。但是她知道,等会儿下山才更可怕,因为会贴着悬崖。仿佛自己的人生,攀爬的时候还好,如今顺坡而下,行错路,也不会有人承托,就只有坠落,只有粉身碎骨了。
今夜无星。月亮在浓厚的云层后面时隐时现,窥探着沉睡着的大地上一切不肯或者不能入眠的人。
邓安达醒过来了吧?他在想起自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除了愤怒、嫌弃、厌恶,有没有一丝的怜悯?洛雪不确定。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吗?他的头还疼吗?他就那么湿漉漉地躺着,会不会着凉?
为什么还要想这些?你不配!
洛雪捂住脸,欲哭无泪。她想:不如逃走吧?再也不回来。
于是,她驱车下山,在每一次和别的车交错的时候,都觉得看见了邓安达的脸在迷蒙的车窗玻璃后面。她不由自主闭眼睛,然后在车子失控的边缘猛然清醒......到处都是邓安达的脸,追逐她一路向南。
几天之后,走走停停的洛雪神志恍惚地到达了死亡谷(Death Valley)------据说这里可以看见漫天星河还有不期而至的流星雨。
她真的看见了。
冬天的死亡谷很冷。洛雪的生命也越来越冷。她开车来到了一个叫做“恶水”的盆地(Badwater Basin)。那是北美地区的最低点,位于海平面下282尺。夕阳里,一片结晶的盐地反射出玄幻的色彩。
游客不多,洛雪停好车便一路往里走。她看着这片盐地,有一种置身外星球的错觉。银色的结晶地面一望无际,倒映着如血夕阳,也把洛雪苍白的脸色染上了最后的生机。
最低点?洛雪嘴角上扬笑了-----和自己一样,在人生的最低点吧?
今天她终于打开了手机,发现好多未接来电-----来自立初霜、谷雨、李主任、房东,居然还有邓安达。没有一个来自父亲。找她的人,都是因为那一夜吧?父亲没找自己,应该是不需要她了......
洛雪跌跌撞撞往盆地深处走,直到周遭没了人迹,直到天色漆黑一团,直到被星空包裹,直到失去了最后的意识......这几天来,她都没怎么睡觉,如今,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了。她躺在盐地上,看流星划过夜空,觉得好完美。
然后她终于睡着了。
恶水盆地在夏天可达华氏134度,也就是摄氏57度,那是地表温度最高纪录。而冬季的死亡谷,最低温度可以降至华氏15度。
洛雪在世界上最热地点的最冷季节结束了她年轻的生命。其实当天夜里,是没有星星的。在洛雪幻觉的星空之外,飘舞的是纷纷落雪。
当两天之后被发现的时候,她薄雪下的尸体保存完好,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仿佛在作一个美梦。她穿着一件雾霾蓝的大衣,黑色绸缎的晚礼服,一头乌发衬托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在洁白的结晶盐地上静静地睡着,好像冰湖表面一朵刚刚凋零的花。
接到洛雪死讯的时候是除夕夜,邓安达正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拿着一支啤酒瓶,瞪着电视屏幕上的球赛发呆。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等待跨年,心里的酸楚无以言表。
电话是警局里的朋友打过来的,他受邓安达所托,密切关注加州警局联网里任何有关洛雪的信息。据称,国家公园的巡警发现洛雪的车,联系不到车主,开了一张又一张罚单,直到两天后,一个野外健行者发现洛雪的尸体。目前警方排除他杀,在等待验尸报告。目前看,应该是服用药物后致死或者昏迷后失温致死。
邓安达眼前白光一闪,大脑里似乎有高分贝的尖利噪音。
死了?自己这几天恨之入骨的人,就这么死了?邓安达胳膊肘撑在双膝上,抱着自己的脑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洛雪,才二十几岁,像是从天而降不知所终的一片雪花,在邓安达的生命里冰冷地飘过,如今没留任何痕迹,就消融了。
那夜她为何要轻贱自己?花季年华,怎么那么不自重?而且她这么做,真的会毁了别人的婚姻和事业的。邓安达想到这些还是忍不住愤怒。
可是,她死了。因为她的死,她的错误就能一笔勾销吗?她是自杀吗?是因为愧疚吗?她死了,自己是否就安全了?
邓安达对于此刻想着自己的安全,有点愧疚。毕竟,那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啊。哪怕一时迷茫做了出格的事情,罪不至死。那一夜她为何会出现?这个疑问被邓安达琢磨了几天,可能性不少:也许是听到了邓安达行踪,自己去的,也许是有人安排的。如果是后者,那么目的很明显。谁是幕后指使者?Faith吗?
洛雪的身边,有没有那夜的证物?或者留下了只言片语?邓安达想到这儿,立刻拨通了警局朋友的电话:“请你安排一下。我和李主任开车下去认尸。洛雪在美国没有亲人。我们先代为处理,同时联络她在国内的亲人来处理后事。”
邓安达通知李主任洛雪的死讯,李主任稍后告知:“洛雪档案里的联系人是立女士。她在美国没亲人,国内亲人的联系方式估计立女士有。”
“好。我打算明天就下去。老李,对不起,新年第一天就......Rain如果没受伤,我就叫他去了。你,陪我去,不必进去。”邓安达抱歉地说。
“好。别放在心上,都是工作。”李主任安慰道:“希望这次媒体不要再搞事情。”
“但愿吧。谢谢你!”
邓安达挂了电话,回味李主任最后一句,忽然就想:媒体如果敢搞事情,就把矛头指向他们-------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是被他们逼死的!
对啊,这思路不错。好好安排洛雪的后事,也是可以给自己的形象加分的。
邓安达想到这儿,忽然又开始厌恶自己。死人了,自己的熟人啊。而且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一个生命......
头疼欲裂的邓安达吃了药就爬上了床,在黑暗中听见有遥远的爆竹声。新年到了,他叹口气,把头包在被子里,抵抗身心的焦灼。
Mary,我好想你!邓安达在心里呼唤。他也想孩子们。他们温热的身体,娇嫩的言语,就是他最大的抚慰。
可是,一夜之后,都不见了。
这帐要算到谁的头上?如果真的是Faith导演的,那么一定不能饶了她!
死亡谷里的Badwater Bas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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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字小伙伴高妹为洛雪"量身搜寻"的歌曲,感情和内容都好配,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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