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正说邪:马克学中文
字正说邪:马克学中文
有位多思且热心的网友,读了《敏感词的故事》,欣赏文中粗俗的幽默,说CD你还行,放了个古铜做的响屁。然后,推荐我看相声剧本《又一个词犯忌了》,谓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我读完《犯忌》大笑,还产生了一个感叹和两点疑问。
一个感叹是,难怪中国相声艺术日益凋零,原来伍大侠等曲艺专家移民美国,国内只剩“锅的钢”和“黄红”之流。至于是“做锅的钢”还是“钢做的锅”,是“涉黄了才红”还是“走红了更黄”,都无所谓,反正听着全像破铜烂铁。
疑问之一是,伍侠写道,广西韩处长《天气预报日记》意外曝光,各级宣传部门统一口径,将其列为敏感词禁止谈论。问题是,日记可以不写,没有天气预报怕是不行吧?祖国强大人民志气高,难道从此以后不播天气预报了?
疑问之二是,伍侠写道,《日记》之精华,在于名词变动词的语法转换。“日记”者,意即“日完便记,记完再日”。问题是,吾等成天热衷于上网发表 “日志”,按大侠的逻辑,莫不就是“有志气就日,日完更有志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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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上述“一个感叹,两点疑问”,全是在玩弄文字,荒唐且下流!不过从中你可看出,中文真是奇妙的语言,简单几个字,就能变出无穷花样。我猜,英文等拉丁文种也同样深奥而奇妙,只是炎黄子孙到了海外,半路出家,去学另一种语言,欲得其精髓,并像运用中文一样玩于掌股之间就很难了。反过来,西方人想学好学精中文,更是难上加难。要不然,“大山”也不会成为一件珍稀国宝吧。
美国是重商主义国家,纽约是重商国家里最重商的城市。这一点与上海十分相像。上海人梦想变成东方的纽约人;不少纽约客,还想变成西方的上海人呢。纽约人对古老东方文化的神往,对亚洲经济起飞的关注,对中华饮食和中文的热忱,若非身临其境,你是很难想象的。
有一次周末,陪妻子去纽约下城附近逛商店。一如既往,人家兴致勃勃,我则百无聊赖。逛到又累又饿,钻进一中餐小馆补充弹药。小店门口吊着烤鸭和叉烧,皮焦肉嫩,香气扑鼻;里头雾气腾腾,地面油腻,座位狭窄。俩人落座,先叫半只烧鸭,然后端起热茶,摊开菜单慢慢挑选。
未几,身后传来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我想要,一碗皮蛋瘦肉粥。” 标准,好听的普通话!吐字之清晰准确,发音之抑扬顿挫,与平常听到的香港,台山,福建,台湾,江浙,东北等杂七杂八口音截然不同。我两耳为之一竖:难道遇上了中央电视台来纽约采访的记者啦?
回头一看,身后坐着两位白人女士,淡妆轻抹,衣着考究,坐姿端正,一望便知是典型的曼哈顿高级白领。很难猜到,她们居然进这种小店,讲流利中文,而且点名要吃普通老美见了就呕的松花蛋。点菜的那一位见有人注意,得意地扬了扬眉毛,继续对侍者说,“我还要,一屉蟹粉小笼包,Sauce里姜丝要细,多放一点醋。”
又是一句标准流利的普通话,最后一个悠长的“醋”字,尤其令人回味。我听得发呆,为掩失态忙转回头来,对妻小声叹道,“你吃了一辈子的醋,可从未听你说过这么好听的“醋”字。”
结果如何?当然是又吃了一回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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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说流利中文的老美毕竟是少数。跟随中国热一起发烧,想学中文的人那就太多了。同事马克便是其中一位。注意,此马非彼马,《蜗居》里马克是虚构的,此马克是真有其人;《蜗居》里马克是一翩翩君子,面对送货上门,媚若无骨,醉酒不归的海萍,坐怀而不乱;同事马克则是一花花公子,认为朝九晚五太枯燥平淡,一心想着去中国做生意,发大财,并能找到梦里的东方女郎。
“马克你一表人才,在中国走桃花运没有问题。问题是要通过基本的语言关。中文和古埃及文,是人类进入文明后仍然使用的两种象形文字。古埃及文早已失传,要不是拿破仑的军队发现了罗塞塔石碑,埃及古墓里的铭文可能至今无法破译。中文则源远流长,沿用至今,演化进步几千年,早已博大精深。现在它和英文一样,是地球上使用人数最多的两大语系。”
一番纵古论今的开场白,马克完全被唬住了。
“既然中文源于象形文字,学习它,就要从字形和语音两方面入手。”我一边努力回忆《海萍中文教学法》,一边自由发挥,“其中关键,是要掌握同音词和多音词的规律。同音词同音不同形,多音词同形不同音,极易造成混淆,而这恰恰也是中文的奥妙所在。你目标明确,去中国就是做生意,找女人。那末,我们有的放矢,从几个关键词起步。今天先讲“吃醋”和“干部”两个词。因为,懂得了“吃醋”,你就懂得了女人的心;结交了“干部”,你在生意场上才能通行无阻。”
我将“醋”和“干”写在纸上,马克认为“醋”太难写,比了解女人的心还难,还是先学“干”字,两道横杠加一竖杠,好记。
“这“干”字看似容易,实则学问很大,是一个多音,多义,应用极为广泛的字。你白天干生意,晚上干杯,夜里干女友,都要用一个“干”字,但含意和发音大有不同。该说干(甘)时,不可说干(赣);该说干(赣)时,不可说干(甘)。”
马克似懂非懂,一对山猫般灰绿透明的眼珠,聚焦有些不准,目光开始游离。
“让我举两个案例,来进一步解释。话说你马克来到中国,蒙高手指点,结识了一批官场和商场要人,起步很顺利。合同谈得差不多了,大家同去酒楼庆贺。对方嘉宾里,有一位以上校衔退役的明星兼商界大姐。虽未曾晋级少将,但仍常在各帅府间行走,背后能量惊人。大姐不再年轻,风姿依然绰约。此等人物,自然是酒宴上众星捧月的焦点。大家纷纷过来敬酒,海量的大姐来者不拒。一时间,豪迈的祝酒词“我和你干(甘)了” 不绝于耳。于是,你也模仿着上前举杯道,
“大姐,我今晚一定和你干(赣)了!”
众皆哗然喷饭。大姐的脸色,由早春的桃花变成深秋的茄子,酒杯一摔,拂袖而去。你看,千辛万苦谈成的生意,只因说错一个“干”字,就此泡汤了。”
马克全神贯注,点头称是,又问,那第二个案例呢?
“商场失利,但你情场还算得意,结识了一位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孩,几乎就是梦中神秘东方女郎的化身。两人感情进展神速,从精品店到酒吧,从卡拉OK到桑拿浴室,最后自然发展到宾馆的床头。酒已尽,情正浓,你见时机成熟,向女郎问道,
“我真想把你干(甘)了,好不好?”
又说错了!此情此景,一句软绵绵,假惺惺,不阴不阳的“把你干(甘)”,多煞风景呀。人家别是以为,这貌似强大的美国进口武器,钢材质量一定有问题,(此处删17字)。失望至极,八成会将你一脚踢到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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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两个案例,马克如梦初醒,信以为真,完全不怀疑我是在拿着他开涮。而且,还来了老美特有的认真劲儿,刨根问底说,庶人你厉害,“干”字发音的准确性和重要性,我完全学懂了。但你只讲了发音,那“干”字的形状又如何解释呢?
“中文源于象形文字”,我答道,“每个字形必有其来龙去脉。我正在研究“干”字的起源,并有待学识渊博的北村大师考证,你且听下回分解吧。再说,今天白白为你讲了一课,相当于送一次促销的Coupon,但不可能永远免费。”
马克倒是实在,问:那你想要多少?
“你又错了!这就好比中国人收礼,没人标出明码实价,给多给少,全靠你自己察言观色,揣摩拿捏。送得少办小事,送得多办大事;送得不够没人搭理,送得太多坑人坐牢。不掌握这门诀窍,就甭想在中国开生意。但是,这事我还真没法教你,因为,连我自己也一辈子都没有学会呵。”
[CD大作] 2010-4-1 愚人节写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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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老生常谈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