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父之旅及其它 （三）

 

妈妈开始忙碌起来，她先给爸爸洗脸，然后给爸爸喂饭，爸爸很快就会忘记该做的事，妈妈要不停地提醒他：“打开嘴巴，慢慢嚼，嚼完了吞。”如果不提醒他，他就会包着一嘴的饭，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不动。

他们说爸爸得的是影响大脑的巴金森综合症，可是爸爸的手一点都不抖，拳王阿里也得了这个病，可人家脑子是清醒的，如果是阿茲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手脚也应该可以动啊，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高锟就得了阿茲海默症，可是人家行动都没有问题，只是什么都记不住而已，爸爸现在手脚不听使唤，生活都不能自理，好像是挑了这两种病最坏情况的集合。

妈妈喂完饭就给爸爸漱口，然后就喂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药物。大部分是化痰止咳的中成药，因为爸爸前段时间因感冒引起肺炎，我看见有一个西药好像叫“头孢拉定”什么的，我一看就知道是抗生素，我好奇地问：“爸爸为什么还需要服用抗生素？他现在既没发炎也不发烧了，怪了，这不是中医院吗？怎么服用西药？”我对中国滥用抗生素的做法深恶痛绝，因为我小时候就深受其害。

妈妈说：“这是中西医结合的医院，所以也会有西药，虽然不发烧了，再多吃几天巩固一下。”

我心里有些生气，因为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孩子生病发烧时，就因为该不该吃抗生素发生过多次争吵，我心想：“妈妈你自己还是个医生，你难道不知道滥用抗生素的后果？很有可能爸爸下一次感染，这些抗生素都不起作用了。”

我坚决地对妈妈说：“不许再给爸爸吃这个药了，我说过很多次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吃抗生素，把它藏起来，别让医生护士知道。”

可能因为我刚回来，妈妈不想跟我拌嘴把关系搞得太紧张，就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我争辩，而是乖乖地把药藏在抽屉的最里面，还吩咐请来的护工停止喂这个药。

爸爸已经不能吞下一粒一粒的药丸了，妈妈要先用水把药泡软，再用调羹将药丸压烂，然后用空针吸起来注入爸爸口中。

看着妈妈细心地为爸爸所做的一切，我想起网上流行的一句名言：“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我觉得我妈现在就是在还我爸，因为我爸宠了她一辈子。

妈妈是地主的女儿，爸爸是贫下中农，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做饭洗衣家里很多家事都是爸爸做，妈妈在家像个皇太后一样，不但不做事，还好强霸道的。

我记得那时候他们中午下班都要现做饭，爸爸一进门就忙着淘米煮饭炒菜，妈妈一进门就嚷着饿得眼花缭乱，爸爸忙得不亦乐乎做事，妈妈忙得不亦乐乎找零食吃，吃好饭妈妈就去睡午觉，爸爸还要洗碗，我做作业，妈妈有时候还会生气地大喊：“XXX，洗碗水开小声点，吵得我睡不着。”

妈妈午觉起来还耿耿于怀，埋怨道：“你洗好碗倒头就睡着了，我一个中午都没睡着，都是你洗碗把我吵醒了睡不着。”爸爸总是好脾气地不啃声，我在旁边听到肺都要气炸了，自己什么事都不做，有这么欺负我爸的吗？我姐胆小如鼠，迫于我妈的淫威，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其实我也挺怕我妈的，大部分时间我也是个缩头乌龟，但我跟我姐不同的是我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忍到极限就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有一次我爸的好多中学同学来家里玩，那时都不时兴去外面饭馆请吃饭的，都要在家里做，我爸一个人在厨房里又是杀鸡又是宰鱼地挥汗如雨，可恨都没人来帮忙，而在客厅里，我妈站在他的一群同学中间一边剥瓜子，一边和我爸的同学嬉笑打闹，像个交际花似的，我在我的房间里复习功课，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觉得我妈不守妇道，人家的妈妈都勤快本分，就我妈又懒还爱出风头，那天也不知我的那根神经突然强壮了起来了，我径直走进客厅，当着我爸的所有同学的面不高兴地说：“妈妈，可不可以你去做事，爸爸来陪他的同学聊天？你跟他们又不是同学，有什么好聊的嘛？”

我妈当时脸都气白了，劈头盖脸地就给我骂过来，我记得我爸好像说了句：“小孩子说的话，你理她做什么？”我妈就说我爸包庇我，就一边哭一边跑出了家门。

我爸后来发动所有同学到处去找她，最后在汽车站把她找到，说是已经买了张回老家的汽车票。我妈10岁时就父母双亡，老家根本没人，肯定也不敢真走，买张车票就想吓唬我爸。

最气人的是我爸，我妈回来后他那个殷勤啊，又是端水又是倒茶地小心地伺候着，我帮了他他不但不感激我，还故意当着我妈的面训斥我说：“大人们的事以后你小娃儿少管，你懂什么啊懂。”

我觉得我爸真是窝囊，就用怒其不幸，恨其不争的口气说：“好吧，你愿意当受虐狂我就不拦着了，以后别怪我不帮你。”

长大了我才明白，人家两口子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只看见他们床头吵，又不知道人家还有床尾合，真是多管闲事少发财。

这件事后我的名声在我爸的同学圈里算是臭名远扬了，都知道X二妹厉害到能将她妈骂哭至离家出走的地步。

今年是爸爸妈妈的金婚，结婚50年了，这个盘子是他们结婚时别人送的礼物，妈妈竟然放在餐桌上装骨头，我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拿来装骨头，赶紧收好，以后留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