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母
母亲离开整三年了。这三年里因为疫情我只回去过一次,还被迫在武汉封城那天离开了北京。这一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国,连父亲去世都没有机会告别。有时候想起来又觉得有点幸运,如果母亲病重而我却不能身旁守候,她是否会伤心?我肯定会!
母亲的幸运还在于她走的时候我们都在,家人齐全,一个不落,实在不容易。如果再晚一年,或者更久,送行的人就会少掉至少一半。更不要说疫情造成的种种不便,怎么去医院?谁陪着?自己在家孤独度日?老人之家的各种活动都没了,人人自危,这种凄凉不但她自己难以承受,我在外面也会万般无奈。有时命运算是眷顾好人了。人走如灯灭,活着的只能宽慰自己,而不是自我折磨。
我在生活中会经常想起母亲生前的很多往事和趣事,而我自己的很多生活习惯也越来越贴近母亲。很多事甚至是不经意的,毫无意识的,直到突然发现。
我几年前就开始自己剪头发了,所以疫情来了以后我完全没有感到理发店不开门对我有何影响。为了省事我往往一个月才大剪一次,也就是说剪得偏短,偶尔小修理一下也不费时间。结果我发现我这几年固定下来的发型酷似母亲年轻时的发型。在她还健康的时候她喜欢每年烫两次头发,然后一次次剪短,直到下次烫发。我不烫发,但我的头发因为太软而有点自来卷。母亲大部分时间的发型和我这几年非常相似,和她年轻时也变化不大。
母亲生前有每天锻炼的习惯,我也有。也许就是因为我刚上班时在家住,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把我叫起来跑步,养成了我锻炼的规律。北京的冬天异常寒冷,早上六点多几乎是最低温度,而我却要和母亲一起在街上的路灯下跑步。刚开始冷得冻手冻脚,后面却又热得出汗但又不能脱衣服,怕感冒。奇怪的是,我弟弟却从未被如此训练过。
母亲学英语坚持了30年,从我上大学期间电视上教英语开始。而我现在学日语也一年多了。不为了达到某个水平,就为了练脑子,也许哪天能帮上我呢?我能坚持多少年?我们的学习方法也极其相似,上到一定的水平就走不动了,然后就横向找容易的学,再不行就走点下坡路,不是为了倒退,而是为了打好基础继续向上走。基础不扎实却硬要往上走就会彻底失去兴趣而放弃,这一点我和母亲目标路径都一致。
母亲年轻时进过篮球队,我也是。她老了以后也更喜欢有一定爆发力的运动,如跳舞,走路,游泳(有条件时),打门球,乒乓球等,却不喜欢太极拳和大院里成群老太太跳的一种极其简单的舞蹈操。我相信太极有好处,但从来也没想过要去试一试,那慢吞吞的一招一式会把我逼疯的。我有时做点普拉提瑜伽纯属不得已,不做点拉伸身体都会提抗议。母亲比我灵活多了,80岁以后还能双腿挺直,两手摸地没问题,而我这些年一直也做不到,手指尖迅速点地就已经不错了。
母亲生前喜欢玩电脑,作图,做幻灯片。她留下了一百多个幻灯片,越做越高级,还参加了多次比赛。我虽然不会她那些技术,但我也不少用电脑,写东西,学日语(现在都是网课,非电视课程了)。我们都不喜欢很多纯女士的爱好,比如针织,编织,刺绣等等慢工细活。小时候跟随父母下放农场,我学会了纳鞋垫,一回北京就放弃了。母亲也曾买了个缝纫机,也做过衣服,但实在是拿不出手,基本上缝缝补补还凑合。那个缝纫机是下放时存了点钱买的,后来就成了放东西的桌子。
母亲喜欢种菜,也许得益于年轻时下农村参加四清的经历吧。在她的指导下我种过一年菜,就是在全家下放的那两年。因为有了这点基础,我在美国中部生活时很轻松地种了很多种蔬菜,她来帮我带孩子时我们轮流伺候孩子和菜地。再后来她来加州小住期间又在后院开荒种地,每天早上率领着我女儿帮她抓蜗牛(她说蜗牛吃了她的菜苗)。然后她用塑料袋装着蜗牛,封口后命令外孙女踩蜗牛。她回国以后每次打电话都询问她的那片韭菜怎么样了,可惜我当时太忙,爱莫能助韭菜地,很快它们就赌气消失了。疫情期间我又在后院重操旧业,可惜失败大于成功。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还有很多很多,母亲的很多印记都在我的身上被复制了。我看着自己,就像看到了活着的母亲。
马上就是清明节了,让我用一朵院子里的白色樱桃花,祭奠一下一直活在我心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