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八九家书(上)
八九家书
八九年学潮期间,大儿子正在湖北某高校读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在六四前后,他给父母和弟弟写了不少信(其中一些信是抄录他自己写的日记)。在这些书信和日记里,记录了他参加学潮的过程,以及六四镇压以后,学校又是如何开展清查运动等。这些书信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一些大学生的思想和心态,同时也可以看出六四镇压,给参加学潮的青年大学生的思想和信念,造成多么大的影响。我想这些书信同样具有一定历史价值,在争得儿子的同意后,特公诸于众。
1989年4月24日来信
爸、妈:您们好!
想必家里人已看到最近的新闻联播。胡耀邦去世,北京的大学生上街游行,在我们这里也引起了反响。最近,我们学校的宣传栏上,也贴出了不少大字报,其中内容大都是以悼念胡耀邦之名,发泄对政府的不满,以及对我国虚伪民主的揭露。
星期六上午,我去汉口办事,车至傅家坡,便见到一大群人向大东门的方向行进,凑近车窗细瞧,见人群中有两人举着大横幅标语:“民主、科学、自由万岁”,还有一 幅是:“强烈抗议武汉警察殴打学生”,其中还有人抬着花圈,尾随的群众大约有几百人,车辆在这儿都行驶得很慢,到了大东门,又看见警察在清路,让游行队伍顺利前进。
到了汉口那边,办完事,便开始往回赶路。我搭乘10路车,只一站便下车,准备到新华书店买本小字典。刚下车,又看见一群人围着在看什么,大概墙上贴有告示或大字报之类的宣传材料,前面路上也有警察在清路,把路上的非公交车往右边岔路上赶,气氛有点异常,估计又有游行队伍经过。我到书店逛了一圈,便索性走路到前面去搭车,顺便看看这路游行的队伍是那个“山头”的。
这一看却令人吃惊不小,原来是我们华工的学生!他们也打着“我们要科学、民主、自由!”等标语,从长江大桥边走来。前面还有人挎着相机,或抗着录相设备……
我到了桥边,等了半天,车才像老牛似地慢慢蹭过来,一看车里竟像密封肉罐头似的,里面黑压压的都是人。车到站还不停,我就踏着踏板,吊在车门边,过了桥,公交车便成了泄了气的“甲壳虫”,赖在那儿一动不动了。车上的人极不情愿地一个个跳下车,口里还在发着牢骚。没办法,我只好步行到小东门,去搭乘15路回校。路过大东门,又见警察在清车道,心想一定又是其它游行队伍来了……
回到学校,听说有一支游行队伍,举着的横幅写着“反对独裁!”“民主万岁!“。武大、水运学院、财院、华工等高校,都参加了这天的游行。声势虽说不上浩大,却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我曾去过武大,那儿的大字报火药味更浓,其中有这样一些给我的印象很深:“同意高龄领导辞职”,“李鹏及其内阁下台”,“整顿康华总公司为何不了了之?““我们这样摸着石头过河,到底要交多少学费?”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我们学校的社科系研究生曾发起过开追悼会,时间是星期六上午九点,由于大门上了锁,他们冲出校门去游行的计划没能实现。听说,当时有个女生骂华工学生都是“软骨头”。后来,他们好像在华工领导的劝说下,作乌兽散。
我觉得自己的血分成两股,一股冰凉,一股火热。冰凉这一股,是说我对社会,对国家,甚至对民族感到有点失望 ,失去了信心,所以,只想好好发愤,学到真本事,争取有机会离开这片土地。但我毕竟还年轻,有时也想呐喊,也想呼号,为国家和社会做一些贡献,这时,我又觉得自己的血是热的。
潘银连1989.4.24
下面是写给弟弟潘小峰的信,此时潘小峰正在读高中,信中说的多半是学潮的事。
1989年4月29日给弟弟的信
小峰:你好!
今天收到了你的来信,信中看出,你对自己经过不懈努力所取得的结果,感到很快慰,这的确值得高兴!
最近,我的心很不平静。你从报上和电视上,也看到北京的大学生所掀起的爱国民主运动了吧?据美国之音报道,4月27日又有近十万学生上街游行,高呼“拥护宪法”,“拥护四项基本原则”、“铲除腐败,打倒官倒”等口号。途中群众夹道拍手欢呼。一路有人送水,送吃的东西。另外还有几千工人群众加入了学生的游行队伍。
自星期一开始,北京的几十所高校宣布罢课以来,武大也采取了同样的行动,而懦弱的、可怜的华工却不声不响……
我想,大学生们绝不会无理取闹,是被迫采取了这种行动方式。因为按现今的皇帝大臣们的说法,应该通过所谓“正常途径”反映意见,人们已经知道这种“正常途径”碰到的无非都是官僚主义的推拖和搪塞,只有用游行、示威、请愿的方式来表达人民的愿望,才会对统治阶层造成一种触动,把中国的民主进程向前推进一步。
国家没有前途,我们又有什么前途?我要不是酷爱计算机事业,倘若我是学文科的研究生,我一定会在华工带头推进学生民主运动。我想,假若我怯懦、没勇气,也许以后我不会原谅自己!
有关北京的学潮和运动情况,我们通过来武汉的清华学生口里知道不少。我们国家的新闻报道讲的都是假话和空话,敢讲真话的<世界经济导报>却被查封了!
可悲啊,老大之中国!
可怜啊,多难的母亲!’
兄89.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