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系列】叶儿粑
叶儿粑
读研究生的几年是美好的时光。
我上的学校是美国顶尖大学。不是学术上，而是橄榄球和学生人数。数万学生在这个中西部安静的大学城里。校园里有不少中国学生，每人都拿着奖学金。在那么一段特别的时间里，读书变成了职业。每人每天准时上班下班，上课，教课，做实验，舒适而安静。校园里有很多极其聪明的人，悠闲多余的时间让他们变成其他方面的博士和专家：钓鱼、写诗、手工、电脑、和烹调。
每周六的晚餐是同学聚会的时间。每次都在不同的公寓，有不同人准备菜肴，每次都有各种惊喜……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了正宗的川菜，浙菜，粤菜，闽菜……鲜鱼，糟货，腊肉，和以前从来不知道的小吃。
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从实验室出来开车去一个四川朋友家。今天吃川菜。
带着满脑子的夫妻肺片，水煮牛肉，甜咸烧白的美好画面，我一进门就感到一脑门的辣椒在油里沸炸的爆香，花椒碎裂后发出的辛辣开胃的气息，酸菜和豆瓣混合的微微腥臭和强硬褐红……
客厅的桌子前站着一个高个女生，在安静地摆桌，和周围所有的热闹和红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走上前去，她在准备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它们呈长圆形，半透明的质地带着些微的绿色，光滑的表面带着柔和的光泽。每个被轻巧地包容在一小张绿色的粽叶中，整齐地放在主人带缺口的盘子里，像一颗颗圆润的碧玉排列着在雨后精致的庭院里。
那女生顺手递给了我一个。她长着一张不能说是美丽的脸，但她黑黑的眼睛有一种让人心动的东西。我有个感觉我以前在哪里见过她，但一时想不起在何时何处。
点心入口微热，牙齿切入细软而有韧劲，但却清爽不粘，带着青色的清新。接下来里面的馅儿在口腔中爆裂开来。花生和糖浓烈醇厚的香甜席卷了我的整个味觉。我意识到在所有的香气和脆粒中间，那里还有什么隐藏在后面。
我闭上眼睛，捉摸那个若有若无的香味……是了，是核桃，焙焦的核桃。
吃着这个美丽的小吃，我一时忘了看桌子的各种菜肴。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叶儿粑，女生微笑地回答：又叫艾馍。
在我试图把那些中文字在脑子里拼凑起来时，一个人从边上走过来，站在了女生的边上。那一刹那，我想起我在哪里见过她了。
校园里有不少夫妻学生，也有很多男女朋友。
过去的两年里，我每天开车穿过跨越十几条街的校园，经过一百多年老的建筑、雕塑、草坪、小湖，在北方春天怒放的鲜花和秋天鲜红的枫叶中，很多次我看到一对醒目的中国男女学生并排走在一起。他们俩个子都很高，身体挺拔，总是背着书包，手拉着手在校园里走……
不知为什么，坐在车里看着他们成双的背影，看到两人有时无声的交谈，有时手拉手默默地走路，我面前是一个在美丽背景前几乎完美的画面，心里有一种美好的感觉。
现在他们两人并排站在我面前，背景是拥挤、凌乱的客厅和厨房里蒸腾的油烟。但两人依旧高挑挺拔，明亮鲜明。男生留着短发，眼睛里有一种纯真的木纳和安静。他微笑着递给了我一个东西。
白色的叶儿粑在绿色的粽叶上面更显得晶莹圆润，散发着糯米和细微猪油的清甜香气。我小心地咬下，外皮依然清爽利落，里面是褐色的馅儿……
是咸的！我略微诧异地想道，大脑把自己的味觉和感受迅速的重排、调整。里面依旧热乎的肉末肥嫩，沾染着葱姜的辅佐。熟酱油的味道把肉馅的鲜美拉长，然后被花椒的气味巧妙掐断，让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一种切得细碎的蔬菜……
没有芽菜，只能临时用雪里红代替。男生低声地说道，脸上带着惶恐的歉意和不安。
嗨! 我大方地摆了摆手表示了原谅：我能再吃一个吗？
晚餐是浸泡在沸腾的重庆火锅中进行，红火，吵闹，喧哗、沸腾。大家畅快地吃菜、喝酒，像世界领袖们讨论着国际各种重大决策，像家庭主妇们传播着校园每件家长里短……
塞了一肚子香辣的菜肴，我拿起最后一个甜叶儿粑坐在那里吃。我注意到我的新朋友们一晚上都很安静，几乎没有参加大伙儿的喧闹。两人默默地并排坐在桌子的一角。时而相互低声细语，时而会心相视一笑，一人吃了一个菜后，会给另一个夹菜，时而女生会不易察觉地撒娇地用身体轻碰坐得很近的男生，两人交换一个默契的微笑……带着些微的羞愧，我像站在一个半掩窗口的屋外，看到了别人家里的生活和感情。但心里又有某种坦然：我很喜欢他们两个。
晚饭结束离开时，我向他们两个感谢了叶儿粑，说我很喜欢。两人都有些羞涩，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个小吃而已。男生再次抱歉，说正宗的叶儿粑是应该用仙茅叶和芽菜做的。
夏天过去了。秋天的学期也很快结束了。寒假我和几个朋友开车去了纽约。
在纽约的最后一天，我一个人去了唐人街，为我和那两个并不认识的朋友做了一件事。
仙茅叶唐人街里没有。在广东话和英语的混乱指引中，我竟然在唐人街边缘的一个越南店买到了！
我不知道芽菜是什么，街里的人们也一头雾水。在沮丧和绝望中，我走进一家川菜馆的厨房。不知是我结结巴巴的热切，还是冻得流着清鼻涕的鼻子，那个矮小的大厨最后从里面拿出一捧褐色的细小菜梗，我第一次知道芽菜原来是芥菜的嫩茎划成丝腌制而成。他一边放入一个小口袋，一边怀疑地看着我：听你口音好像不是我们四川人哪……
回到校园已经是晚上了。我打电话给我的川菜朋友，兴奋地告诉他我弄到了仙茅叶和芽菜，能不能让我的新朋友新年晚餐做正宗的叶儿粑。
他们已经分手了。朋友诧异地说：你不知道？
第二天是新年之夜，我如期去了川菜朋友家吃年夜饭，随手带了仙茅叶和芽菜，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用。
朋友家门口停满了车，上楼推开门，满屋热闹和喧哗汹涌而出。我一眼看到那个高挑的女生在客厅的桌前摆桌。我突然感到一阵的恍惚，好像时间瞬间被对折，我一下回到了那个彩霞满天的夏天傍晚，像时间从来没有移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她抬头向我微笑了一下，然后自然地向厨房叫了一个名字。男生从里面出来，自然地并排和她站在一起。可以看出两人都瘦了些，但是依旧精神挺拔，温和鲜明。我把袋子里的仙茅叶和芽菜递给他们。
你特地去纽约买的啊！男生感动地喃喃地说。我一边含糊地否认，一边心里骂着朋友的夸张。
男生打开芽菜袋子，闻了一下，沉醉地闭上眼睛，然后递给女生。女生有一个细微的动作：她很自然地垂头，但又突然停止，略显矜持地慢慢靠近，最后在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下，默默地拿起青色的仙茅叶把玩……
把糯米粉和大米粉各掺半，挑入一些猪油，加水揉捏。最后分成两块。一块加入绿色菜汁。两方粑粉洁白，嫩绿，晶莹剔透，像城市里的博物馆里拐角处陈列的两块安静美丽的玉石。
加了芽菜的咸味叶儿粑有一种陌生但厚重的舒适和归宿，让我想起午后的稻田，炎热的蝉鸣，和午睡中的农舍……
女生做的豆沙和花生的叶儿粑让我感到了新年的鞭炮，带着残雪的小径，拐弯处古旧门上的鲜红对联……
看着电视上纽约时代广场的水晶球落下，大家齐声欢呼，情人们拥抱亲吻。在喧闹的人群中，他们两个静静地抱在一起。灯光闪处，我看到女生闭着动人的眼睛，脸上一条细细的泪痕。
离开学校后再也没有吃到过叶儿粑。那个小小点心的味道永远停留在那个新旧的交汇点，带着些微的遗憾，隐痛，和生活的未知与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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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材
水磨糯米粉，大米粉，熟猪油，仙茅叶（或粽叶）
（甜）熟猪油，花生，核桃，白糖
（咸）五花猪肉末，芽菜末，酱油，八角，桂皮，盐，花椒，葱
做法
1. 仙茅叶洗净后，切成10~15厘米的小段
2. 水磨糯米粉和大米粉以1:1混合，加少许猪油增加面粉光泽。加水揉成团待用
(甜叶儿耙）
- 花生和核桃小火炒得熟香。晾凉后加入白糖用捣臼碾磨至碎
- 猪油化开加入馅儿提香
(咸叶儿耙）
- 肉末在酱油、香料中腌制数小时，芽菜切细。
- 油热倒入肉糜，炒散后下芽菜炒熟。略凉后加入葱白，包前加入葱末待用
4. 取适量面团在手里捏成盅状；放进适量馅儿
5. 封口后揉成表皮光滑的长圆形，依次垫裹一张粽叶放入蒸笼
6, 放在蒸笼里蒸10-15分钟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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