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77)判若两人
李婉婷坐在车里,脸色苍白得像片白纸,身体抖得像片树叶。楼门口有人进出的时候,她几次冲动地想推开车门跟着那些人进去,到林叶子家夺门而入,把一对无耻的奸夫淫妇捉奸在床,把他们的衣服从窗口扔下去,把他们拖下床,一个一个轮着打成烂羊头。
可是最终她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她最终颤抖着手拿起那只手机,继续拨胡启东的号码。
这一次胡启东很快接听了:“喂!”
李婉婷用最大的力气克制着自己的爆发,声音平静地问:“启东,你在哪里?”
胡启东显然闹孩子里已经有应对之色,说:“我在路上。”
不说在饭店里,想必怕她找去。在路上这个答案真好,行驶在路上的车永远没有固定地点。
李婉婷问:“谁送你?本来如果你在饭店里,我还想开车去接你呢。”
胡启东那边舒出一口气——还好他没说自己在饭店,老婆真的去接,让他情何以堪!
他说:“不用了,我等会儿就到家了。你在哪里?如果在家里就早点睡吧,别等我了。”
李婉婷心里冷笑着,嘴里却说:“我刚出公司门。你是叫出租还是搭同事的车?”
胡启东说:“我打车。你先开车回家吧。路上当心。”
李婉婷说:“那你也早点回来吧。我今天拉肚子,不太舒服。”
胡启东答应着,李婉婷收了线。她冷冷地盯着黑暗的车窗外,心里一阵阵地苦笑冷笑,最后都化成了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滚滚而下。
如果她没有跟踪,没有坐在楼下,也许她会对他深信不疑。他怎么把谎言编得这么天衣无缝毫无破绽?他怎么把谎话说得平静如往日一样声不改调?他简直可以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了!
她启动车子,小心翼翼地把车子开到旁边的一条岔路里去。
胡启东收了线,扳着林叶子的肩膀说:“叶子,你听我说。我们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对你不公平。你要跟男孩子正常地恋爱,以后结婚生子,组建家庭——”
林叶子靠在他怀里说:“你是不是舍不得你太太?她让你回家就回家,你很爱她吧?那么我呢?难道你不爱我吗?你不舍得伤害她,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胡启东一边推她一边说:“叶子,我们改天再说吧,我得走了。”
林叶子说:“你一走就会杳无音信的。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没有逼你在我跟你太太中选一个呀。你不舍得离开她就不离开好了。我不要名分,我只爱你还不行吗?我什么都不要,就是要你爱我呀。”
胡启东如遭电击。
“我不跟她抢。你在她面前还是做好丈夫好了。我只要你爱我,我不要名分,我不跟她抢。她是大姐姐,我做妹妹还不行吗?”
胡启东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他震惊得嘴都合不拢:“叶子——”
林叶子又抬起头来,把嘴唇凑上去吻他:“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很孤独。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别的亲人。哥哥,你别离开我!”她呢喃着低语着哭泣着,天昏地暗。
胡启东被欲望驱使着,被爱情感动着,跟她热烈地呼应。
林叶子终于停止了亲吻,停止了哭泣,离开他的身体给他整理衣服,说:“你还是早点回家吧,晚了她又要怀疑,又要发火了。哪天你有时间我们再见面。我总是在这里等你的,等你到天长地久,等你到海烂石枯。但是今晚你还是回家吧。”
她的一双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又红又肿泪痕斑斑。
胡启东心内百味杂陈,柔肠千转。
她打开门,推他出门,又把门关上。
他欲抬脚下楼,听到身后的门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他将那双抬起的脚又放下,转身欲敲门说点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怀着一颗内疚的心下了楼。
林叶子在门内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却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索性伏在膝盖上放声大哭。
门的右侧,餐桌的上方,那个天使的素描在黑暗中对她温柔地笑着,散发着一种静谧平和的光芒。画中的女孩跟地板上的女孩,判若两人。
李婉婷看着胡启东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他没有看见她和自己家的车。他心不在焉地走着,甚至差点撞了从外面进来的夜归人。他转出小区,到小区外面的马路上等出租车。
李婉婷看着他上了出租车,也才跟着转出大路。
胡启东先到家,家中无人,黑着灯,没有人气,也没有烟火气。他开了灯呼唤:“婉婷,婉婷。”
没有人回应。他推开卧室的门,开了灯,也没有人。
他拨她的手机,没有人接听。也许她在开车。她车技一般,开车的时候一向不接听电话。
他推门进了书房,坐在写字台前发呆。写字台的显示屏电源灯亮着,他习惯性地操起鼠标,点了一下。
出乎他意料的是,显示屏居然显示出了内容。似乎网络窗口都没关上,最小化地一个一个待在电脑屏幕的最下方。
他信手点开一个窗口,吃惊地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女孩的博客。博客的题图上有一幅画,是罂粟花,蓝紫得近乎妖异的背景,大红色的细弱花朵随风摇曳——他在林叶子家中看到这幅画。当时他曾经为了这是印刷品还是手绘作品仔细地研究过,林叶子告诉他那是一幅手绘作品,独一无二。
看来这是林叶子的博客!
“爱一个人有罪吗?想一个人有罪吗?如果我们注定今生不能够在一起,那么让我在黑暗里想你,让我在角落里想你,我只能在黑暗里想你,我只能在角落里想你。”
“这些天你还好吗?我不敢看手机,手机里的记忆,是我不敢触摸的痛。我不敢拨你的号码,怕听到我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虽然我已经知道结局。”
“在这里等待,还是转身走开,对于我们这一代人,也许不是什么难题。可是无论我曾经说过别人多少次,轮到我自己的时候,我居然无能为力。”
读着这一行行的字,他的脑海里又回忆起今晚的情形。她喝醉了,借着酒精的作用,她撕下了平日快乐无所谓的伪装,告诉他,她孤独,她寂寞,她思念,她心碎,她为他心痛。她伏在他怀里哭了又哭,她抱住他吻了又吻。这是个泡在泪水与汗水中的夜晚,从内到外都是湿的。
林叶子说过,李婉婷去找过她,她回来却只字未提。她努力地做个好妻子,好媳妇,可是却同时在电脑上跟踪监视着林叶子,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的后脑有凉飕飕的感觉,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一只只窗口点开,有网游公司的网页,北京收购公司的网页,博望集团的网页,还有一些关于收购以及博望集团动态的新闻网页。
他一阵阵地出汗,太过全神贯注的结果是,李婉婷开了大门进来的声音他都没听到。李婉婷看见客厅里他的公文包摆在沙发上,卧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卫生间和厨房全都黑着灯,她打开书房的门,问:“启东,你回来了?”
胡启东似乎被惊吓了,转过头来。李婉婷看见电脑屏幕上的网页,脸色也变了。
那么多年的夫妻,已经到了左手摸右手的默契。震惊过后,两个人都没说话。李婉婷退出书房,回到卧室拿换洗衣服去卫生间冲凉。
胡启东感到浑身燥热难耐,他把厅里的立式空调打开。
李婉婷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胡启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十分意外。
胡启东拍拍沙发说:“来坐吧,我们谈谈。”
李婉婷机械地走过去坐下,低头不语。
胡启东问:“我猜不透你的想法,能透个底吗?”
李婉婷反问:“你指什么?”
胡启东说:“你一早去找过叶子,对吗?”
李婉婷简短地回答:“是。“
“为什么不跟我说?为什么不来问我?为什么要去找她?”
李婉婷在内心燃烧沸腾的岩浆,终于压抑不住喷发的欲望,狂泻而出:“为什么不跟你说?因为我还爱着你,因为我还想挽救这段婚姻,因为我还信任你,觉得你可能偶尔误入迷途,最终还能记得我们走过的这些年,有过的情分,能够迷途知返。我想让这段插曲无声无息地过去,我对人性还存在着一点可怜的幻想。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我打错了算盘算错了帐。我似乎高估了你了。是的,你可能是误入迷途,可是就目前而言,迷途的终点似乎是一片乐土,让你流连忘返。我的好心没有得到好报,反而招来你这样的质问——我倒奇怪了,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做错了?怎么好像我是亏心的那一个?!”
李婉婷的声音愤怒而尖锐。说着说着,她的眼泪狂奔而出,汹涌不止。
华丽的大幕终于拉开,生活最后上演了它本来该有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