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74）旧地重游
李婉婷在电脑屏幕显示出来的一串链接中点了第一个链接，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个博客。博客的题图非常浓艳，紫蓝色的背景上面摇曳着几只细弱的罂粟。
“我走在暑热的湖边，看着湖面有隐约的灯光闪烁在黑暗里。虽然是深夜了，我仍然愿意在这里走一走。我无处可去。我像一只被人抛弃的流浪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食物，受了伤，只能在角落里自己疗伤，等待命运的安排，让我死，还是让我生。”
“爱一个人有罪吗？想一个人有罪吗？如果我们注定今生不能够在一起，那么让我在黑暗里想你，让我在角落里想你，我在我只能在黑暗里想你，我只能在角落里想你。”
“这些天你还好吗？我不敢看手机，手机里的记忆，是我不敢触摸的痛。我不敢拨你的号码，怕听到我不愿意听到的消息——虽然我已经知道结局。”
“在这里等待，还是转身走开，对于我们这一代人，也许不是什么难题。可是无论我曾经说过别人多少次，轮到我自己的时候，我居然无能为力。”
这些段落，都是博客里的文字。李婉婷也曾经是文艺青年很多年，如果说这个博客的博主她不认识，她不知道，也许她会为她感动——这是谁为情所苦，为情所伤？
可是当她知道这个博客的博主是林叶子，心中一半是解气，一半是鄙夷。
解气是因为她看见了她的落败，以及因落败而产生的痛苦。她曾经给她制造过这种痛苦，让她痛得对婚姻失去了信心，让她的世界失去了颜色。
如今她自己也尝到了这种痛苦，她如何能够不解气？
鄙夷，是因为林叶子再怎么说也是个无耻的小三。她的伤痛，在她看来是自作是受，装腔作势。
她不来抢别人的老公，怎么会遭受这些痛苦？！
她从赵迦荑嘴里套出林叶子有这么个博客。
她心情愉快，每日拉着胡启东一起看电视，像恋爱的时候那样清谈，回忆往事。
可是她有时候发现，她的丈夫似乎并不快乐，有时候还心不在焉。
心中的那些火苗并未熄灭，想燃气热水器，即使不用，也留着点火种，也许某一日水龙头一开，这边的火苗便熊熊燃烧。
她努力深呼吸，压下了火苗燃起的欲望，给自己打气：“不气不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抗日战争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持久战，等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再把战犯押上东京审判所！”
那几天的李婉婷，像一个完美的圣女，白天赚钱养家，晚上做贤妻烧菜煲汤，周末还兼去婆家做二十四孝媳妇，和蔼可亲的弟妹和舅妈。
涛涛童言无忌地说：“舅妈，你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李婉婷一愣。胡启凌心内忍不住要笑，嘴上却呵斥：“小毛孩子，怎么跟舅妈说话呢？！舅妈什么时候不好了？”
涛涛不知如何应对，溜之大吉。
博望集团的董事长赵春望是网游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时不时地要来公司开董事会。那日赵迦荑去北京，从北京发回一份传真，让林叶子收到后亲自送到博望集团赵春望手里。
林叶子等在传真机旁，拿到文件后迅速装订好打车去博望集团。
直接去找赵春望，把文件亲自交给他。
赵春望示意她坐，自己埋头浏览文件。过一会儿他取下老花镜，向林叶子询问网游公司的经营状况。
林叶子就自己所知道的一一回答，不知道的绝不会不懂装懂，老老实实说自己不了解。
赵春望又问：“你觉得迦荑怎么样？她还能胜任吗？”
林叶子笑道：“董事长，迦荑姐的成绩有目共睹，还用我说吗？不认识迦荑姐的人都不相信她只工作了不到一年就能有这样的成就呢。”
赵春望又聊了几句，叮咛道：“迦荑经常跟我提起你，她说你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有意让你跟着她多磨练磨练。小林，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比我们当年两眼一抹黑全凭一身力气瞎闯，瞎猫碰个死老鼠。你们都念过大学，有知识，有见识，起点高，只要努力，一定能做出成绩。你好好跟着迦荑，不会吃亏的。迦荑的志向，也不会局限于这个小小的网游公司。”
林叶子应道：“董事长你放心吧。我很佩服迦荑姐。她对我真的很好，我没有话说。我保证她指到哪儿，我打到哪儿。”
赵春望点点头，收了局：“好了，文件留在我这里，我看看，等我跟迦荑再联络。”
林叶子出来，到各办公室去拜访相熟的旧同事。
要去网络技术科，要先行经过其他的一些部门，林叶子人缘一向很好，不断地被人拦住问候招呼。大家最关注的自然是她有没有发财。
“叶子，听说网游公司被北京的一家大型门户网站收购了，你发财了吧？”说这话的人一般是羡慕，一半是含酸。
叶子笑笑，缓缓地解释：“没有啊。公司是被收购，不是上市。如果上市，一段时间后手中的股份可以套现，那样才能发财。被收购这些股份还是死的，躺在账本里，发什么财啊？你可得给我解释解释，否则大家都跑过来借钱我可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样啊！”声音里一半失望，一半是欣慰。
人的心理真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课题。林叶子听了这样的语调，更加感触至深。
另外一个凑过来的人问：“那没有上市总有分红吧？”
林叶子耸耸肩：“之前公司一直在亏，一直在找风险投资，根本没有盈利，何来分红？不过这次被大公司收购，跟他们网站联合经营，利用他们的客户资源，点击量大增，公司打算在一定的时间收费经营，那个时候会有盈利，也许会分红。”
于是大家提前约定：“那好，等到分红的时候请大家吃饭，别忘记噢！”
林叶子自然点头。
刚好冯智路过，被人拽住说：“哎，冯科，你是叶子的老领导呢，到时候由你牵头。如果你完不成这个任务，那就由你来买单。”
冯智笑道：“何必等他们公司分红呢？我知道小林虽然股票没办法立刻变现或者分红，但是她们公司被收买了之后，她们的待遇都鸟枪换炮，往上提了提。前一阵刚去爬山泡温泉吃大餐，她还升了职，做大小姐的助理兼网络部经理，你们此时不让她请客，更要等到何时？”
众人起哄道：“还是冯科消息灵通，那么小林请客吧！”
林叶子皱眉缩鼻做痛苦状：“唉，朋友是用来出卖的。冯科，当年我在你手下干活可是任劳任怨，从来没拆过你的台。”
冯智摆手：“一码归一码。”
于是一般人簇拥着冯智和林叶子去网络部，接着起哄让林叶子请客。
胡启东路过网络技术科，本来想进来找冯智谈工作的，看见里面如此热闹，一群年轻人围着林叶子和冯智在起哄，冯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作势煽风点火。他一眼瞥见正要离去的胡启东，连忙招呼：“胡经理，你也来了？刚好刚好，你面子大，一定能让小林请这顿饭。”
胡启东倒不好走开了，只得硬着头皮进来，笑呵呵地问：“什么事这么热闹？”眼光落在林叶子身上，又急忙避开。
冯智说：“这么大家说小林升了职加了薪，应该请客。”他转头说，“小林，我们面子不够大，胡经理的面子总够了吧？”
林叶子抬头看胡启东一眼，没出声。
胡启东如同对待一个晚辈，和蔼地说：“今天怎么有空来？”显然他是在问林叶子。
林叶子说：“来聆听董事长教诲。”
胡启东说：“能有幸亲自聆听董事长教诲，前途不可限量，这顿饭是应该请。”他顿了顿，又来个转折，“但是上次你走的时候公司就该请你吃顿告别宴的，好像当时那边要人要得急，你走得也匆忙，这顿饭还欠着呢，不如这次就由公司出面还了，下次等你股票上市，或者再高升的时候你来请。不过，那个时候饭店要由我们指定，档次不够可不行。”
冯智连忙说：“还是胡经理想得周到！”他看看表说，“时间也差不多了，等下一起走吧。胡经理你也要参加喔！”
其他人附和说：“不管谁请，有的白吃都是赚。这次吃完还有下顿，太好了！”
胡启东看看他们，笑道：“冯智你带办公室的同事们跟她们去吧，我还有事。”
冯智拉着他的衣袖说：“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去。这么多人吃饭，你要是不去，睡一觉起来明天早上忘了不认账了，我这钱找谁报去？”
于是那几个人也跟着起哄，一定要胡启东去。
林叶子一言不发，偶尔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全是幽怨。
这幽怨的眼神像一枚原子弹，在胡启东心里轰然爆炸，产生了一团蘑菇云，所有的堡垒和坚持，全在这灼热的冲击波里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的眼神会有这么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