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的蔬菜情色男女
伊丽莎白一世(1558-1603)在位期间,英格兰进入了黄金时代,诗歌、音乐、文学蓬勃发展。这个时代尤以戏剧闻名,莎士比亚横空出世,他的作品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也是个“饮食男女”、“食色性也”的时代,欧洲探险家们不断探索新的土地,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水果和蔬菜船运到伦敦,厨师们渴望从其他文化中借鉴烹饪理念。食物非常精致,很大程度上是人们生活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食物中放入了大量的异国香料、香草和坚果,野禽被烤得酥脆,扁桃仁、各种干果和肉末构成了可口的馅饼馅料,鲜花、绿叶蔬菜和香草混在一起均匀搅拌,成一道可口的色拉……
穷人们吃许多谷物,如黑麦、大麦、豌豆、燕麦和其他粗粮,新兴的中产阶级更喜欢吃肉,宴会菜单通常围绕许多肉类菜肴设计。单个宴会的肉类食品甚至多达五十多种,各种煮(或烤)牛肉、羊肉、猪肉、兔肉、鹿肉,还有鱼和其他野禽。像莎士比亚这样的中产阶级家庭可能会享受到四道、五道或六道菜,其中一道是或甜或咸的Kickshaws(小菜)。
那个时代的英国主要出产哪些蔬菜呢?与莎士比亚同时期的著名诗人迈克尔·德雷顿(Michael Drayton,1563–1631年)在长诗《多福之国》(Poly-Olbion)中做了精炼的概括:
“无头卷心菜、花椰菜和卷心菜,正当季,
大碗豆、大豆和早熟的豌豆。
主妇们高度评价的洋葱、小葱、韭葱,
它们的亲戚大蒜,则是穷人的万应解毒药。
接下来是美味的防风草和胡萝卜,
色拉中的泽芹 (以某种方式)激活血液。
芜菁,小丑们在冬季里的美食 ,
因此,我们在诗行中把盆栽、根菜、香草和水果放在一起。
巨大潮湿的南瓜躺在地上,
与更纯洁的同类,甘美的麝香甜瓜为伴,
它们乃当下之美味瓜果,不愿年年被移植
因而学会了安居本位。
萝卜有点辣,却利尿,
黄瓜是凉性的,菜蓟让人上火。
我们的土地不易提供香橼,
牧根风铃草和葫芦也同样罕见。”
(The Cole-wort, Cauliflower, and Cabbage, in their season,
The Rouncefall, great beans, and early ripening peason:
The Onion, Scallion, Leek, which housewives highly rate;
Their kinsmen Garlic then, the poor man’s Mithridate;
The savoury Parsnip next, and Carrot pleasing food;
The Skirret (which some way) in sallats stirs the blood;
The Turnip, tasting well to clowns in winter weather.
Thus in our verse we pott, roots, herbs, and fruits together.
The great moist Pumpkin (pumpion) then that on the ground doth lie,
A purer of his kind, the sweet Muskmullion by;
Which dainty palates now, because they would not want,
Have kindly learned to set, as yearly to transplant.
The Radish somewhat hot, yet urine doth provoke;
The Cucumber as cold, the heating Artichoke;
The Citrons, which our soil not easly doth afford;
The Rampion rare as that, the hardly gotten Gourd.)
诗行里少了菠菜(spinach)和生菜(lettuce)这两种主要蔬菜,可能是太司空见惯了吧,诗人都懒得提了。
以上的蔬菜中,最不为今人熟悉的是泽芹(skirret,学名Sium sisarum),原产于中国,后传入欧洲,曾一度受到英国皇室的青睐,在都铎王朝常被用于料理中。泽芹的根可食,白白细细的根约20公分左右,带有胡萝卜般的微甜,生吃、水煮、烘烤皆可。
再解释一下Cole worts。Cole worts即cabbage(卷心菜),是现代卷心菜(cabbage)的祖先,茎干两侧长着许多皱巴巴的叶子,无心,秋天播种,次年三月份采收,又叫“春卷心菜”(spring cabbage)。
莎士比亚在他的十四行诗和戏剧作品里记录了人们对吃喝的热情,其中《温莎的风流娘子们》(The Merry Wives of Windsor)多次地使用了蔬菜作为双关语和隐喻,完美地展现了资产阶级家庭的日常生活细节。 现举例如下:
一:第一幕第一场,爱文斯说:“少说几句吧,约翰爵士,大家好言好语。”福斯塔夫趁机揶揄:“好言好语!好卷心菜。斯兰德,我要砸碎你的头,你有什么和我过不去的?”
(Sir Hugh Evans: Pauca verba, Sir John; good worts.
Falstaff: Good worts! good cabbage. Slender, I broke your
head: what matter have you against me? )
Pauca verba是拉丁语, “a few words”(少说几句)的意思。爱文斯一口浓重的威尔士口音,把 “good words”说成“good worts”。福斯塔夫故意听成“cole worts”,才有了“好卷心菜”的幽默。
二:第三幕第三场,福特大娘(Mistress Ford)是这样形容好色的胖子福斯塔夫的:“让我们利用一下这个不健康的臭水袋,这个肮脏的水肿南瓜,我们会叫他知道斑鸠和蓝松鸦的区别。”(we'll use this unwholesome humidity, this gross watery pumpion; we'll teach him to know turtles from jays.)
pumpion即pumpkin (南瓜)。
三:第三幕第四场,佩奇夫妇各自为女儿安妮安排了理想的丈夫人选。安妮.佩奇听到妈妈建议她考虑卡厄斯大夫(Doctor Caius),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唉!我宁愿被半埋在土里,让人们用芜菁打我的脑袋杀了我!” – 这是当时乡村常用的一句俗语。
(Alas, I had rather be set quick i' the earth
And bowl'd to death with turnips! )
四:第五幕第五场,福斯塔夫中了福特大娘的计,扮成一只公鹿,与福特大娘相约在夜间私会。他一见到福特大娘扮成的母鹿,淫心顿起,迫不及待地想拥抱她,同时满嘴淫话:“我的黑尾巴的母鹿!让天空落下甜薯吧,让它配着‘绿袖子’曲儿响起雷吧。让催情糖和刺芹春药像冰雹雪花般落下来吧。哪管什么狂风暴雨,只要让我躲在你的怀里就好。”
(FALSTAFF.
My doe with the black scut! Let the sky rain
potatoes; let it thunder to the tune of 'Greensleeves'; hail
kissing-comfits and snow eringoes; let there come a tempest
of provocation, I will shelter me here.)
《绿袖子》是伊丽莎白时期广为流传的情歌,讲述的是某男子对一位着绿裳女子的单相思。
Potato 指的是当时刚刚流行起来的甜薯(sweet potato,即红薯),英国人称为“common potato”。不过甜薯可不是用来充饥的,而是被英国人当成了春药。英国人还大量采集刺芹(学名Eryngium maritimum)的根,和着白糖和橙花水制成的糖渍加工为催情糖果,称为eringoes。kissing-comfits也是催情糖果。
(甜薯)
(刺芹根制成的糖果)
关于甜薯的催情效用,莎士比亚在另一部作品《特洛勒斯与克瑞西达》(Troilus and Cressida)也有所提及。第五幕第二场,奴隶特尔希特斯(Thersites)看到克瑞西达与希腊首领狄俄墨得斯在相互调情,忍不住说:“那个屁股胖胖的,手指像甜薯的淫魔怎么会把这两个人挑逗起来了!把好色之徒煎了吧,煎了吧!”(How the devil Luxury, with his fat rump and potato-finger, tickles these together! Fry, lechery, fry!)。笔者是福建人,自小见到的甜薯块根都比较肥大,根本不像成年人的手指。我只能这样猜测,甜薯喜欢温暖的环境,不耐低温和霜冻,并不适合英国的气候,因此生长在英国的甜薯的块根都比较细小,确实可以找到手指大小的甜薯的。莎士比亚形容希腊将领狄俄墨得斯的手指像甜薯,除了形似,还暗示他的含有催情作用的“甜薯手指”挑起了克瑞西达的情欲,也激起了她的特洛伊爱人的愤怒。
几个中译版都把potato翻译成了“土豆”,这犯了常识性错误,因为与莎士比亚同时期的英国人根本不吃土豆。土豆抵达欧洲的时间约比甜薯晚二十年,甜薯一开始就被视为美味佳肴,而土豆让欧洲人联想到了有毒的茄科植物“颠茄”(deadly nightshade),不敢食用。一直到了十八世纪末,土豆才开始成为欧洲人的主食。在整个欧洲,19 世纪最重要的新食品是马铃薯,与其他农作物相比,土豆有三大优势:腐败率低、体积大(容易填饱肚子)和价格便宜。
伊丽莎白时期的食客们对食物的颜色和香料呈现出了巨大的兴趣,食物的颜色包含了绿、黄、红、蓝等不一而足,每一道菜肴(馅饼、汤和肉类)都大量地加入各种香料,几乎到了过度使用的境地。葡萄酒和啤酒里也放了香料,以丰富口感。我大约盘点了一下,莎士比亚的作品里出现了甘菊(Chamomile)、茴香(Fennel)、薰衣草(Lavender)、香脂草(Lemon Balm)、金盏花(Marigold)、马郁兰(Marjoram)、香芹(Parsley)、迷迭香(Rosemary)、百里香(Thyme)、薄荷(Mint)、夏香薄荷(Savory)等香草,这些香草仍为今人所用。但莎翁的作品里却没有提及当今最流行、消费量最大的芫荽(也叫香菜,英文名Coriander,学名Coriandrum sativum)。这是什么原因呢?
(芫荽)
我上网查了一下,原产于亚洲和地中海地区的芫荽被入侵的罗马军队带入了不列颠,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芫荽被添加到爱情药水中,因为人们认为它具有壮阳作用,尤其与葡萄酒一起食用时效果最佳。芫荽是一种让人爱憎分明的香草,你要么十分迷恋它独特的风味,要么极端厌恶。许多人觉得新鲜芫荽叶的味道像臭虫,该植物的希腊名字由此而来。还有些人形容芫荽叶有一种苦涩难闻的肥皂味,与莎士比亚同期的英国草药学家约翰·杰拉德 (John Gerard) 就认为芫荽是一种“非常臭的香草”。芫荽在英国寒冷的气候下很难种植,所以在莎翁那个年代失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