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有一部风靡中国的电视剧叫《北京人在纽约》。该剧片头有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爱一个人,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这句话今天也很管用,尤其是如果把“纽约”换成“加州”的话。
加州是美国西海岸一片狭长地区,西邻风景如画的太平洋海岸线,东靠巍峨壮丽的内华达山脉红木森林,自然风光千姿百态,四季如春阳光灿烂。 加州是美国经济体量最大的州,没有之一。如果加州是一个国家的话,将是世界第五大经济体,在英国和印度之前,仅排在中国、美国、日本、德国之后。 加州的硅谷有苹果、谷歌、脸书等大名鼎鼎的高科技公司,另有无数雄心勃勃的小公司摩拳擦掌蓄势待发。20年后,当今天的大公司人老珠黄、日薄西山时,世界上最有价值的高科技公司会从今天这些小公司中脱颖而出是大概率事件。 (特别申明一句,我对加州的了解仅限于硅谷,下文提到的加州有时可以读成硅谷。) 因为所有这些原因,加州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无数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从世界各地来到加州,在这里生活,享受,淘金,追梦。 他们当中包括不少我认识的人。居住在外地的熟识的朋友,孩子成年以后搬到加州乐不思蜀的,就有好几个。 这些都应验了“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加州,因为那里是天堂”这句话。 但关于加州的坏消息也层出不穷。每几个月加州就会出台一条听起来很奇怪的法案;社区治安不佳的新闻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来加州游玩的朋友也遭盗窃;加州每年都起山火,记录不断刷新,今年夏末更出现山火引起连续多日天昏地暗,让人以为世界末日来临的骇人画面。所有这些,都让你耳边萦绕起那句歌词: “如果你恨一个人,就送他去加州,因为那里是地狱。”邻居苏珊是土生土长的硅谷人,只不过她小时候这个地方不叫硅谷,而是一片果园。苏珊父母是开苗圃的。苹果公司总部所在的库比蒂诺市沿85号公路的有些地方,过去就是苏珊家的土地。 苏珊自己是钢琴老师,80岁了,身体非常健朗。她先生前些年去世了,儿子住在附近,以维护游泳池为业;女儿嫁给了一个海军军官,和丈夫一起住在圣地亚哥的海军基地。 虽然跟苏珊做了多年邻居,以前每天为孩子和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偶尔才跟她攀谈。这几年心情比较闲适,对人的兴趣也渐渐浓厚,才跟苏珊交谈多一些,有时候还一起出去吃饭。 苏珊跟我讲过好几次以前的硅谷是什么样子:四处都是果园,整个库比蒂诺全是草莓地。有一次我问她,你喜欢这样的变化吗?苏珊毫不犹豫地说,一点都不喜欢。人这么多,这么嘈杂,房价这么贵。我还是喜欢过去。 我听了有些内疚,虽然我知道苏珊不是针对我,但我知道是我们这些外来的人,打破了苏珊家乡的宁静。 就像国内北上广这些大城市的本地居民,外地人来到了他们的城市,做着当地的高薪工作,把房价炒高,心里也是复杂的感受。 虽然硅谷可能是一个极端例子,但整个美国都有类似的人口结构变化。总体来说美国人民非常慷慨,对移民也很包容,但肯定也有人对这种状况不满,这也是川普民粹主义得以流行的原因之一。我们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勤劳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完全可以理直气壮,但对原住居民的情绪也应该尽量理解,不能一概斥之为“种族歧视”。但在对苏珊内疚的同时,我也感慨自己的幸运。我们居住在一个自己选择的地方,这里天气好,生活方便,工作机会多,民风开放包容,经济发达,文化多元,有无数优点让人羡慕。因为这些原因,硅谷华人很多。加上在第二故乡落地生根不容易,很少有人搬走。不仅如此,附近一个社区还出现了一个怪现象。该社区学校优异,居民中华裔比例很高。以前白人居民为主时,很多家庭都会在孩子高中毕业后把学区房卖掉,搬到便宜些的社区居住。而华裔家庭孩子高中毕业以后也不搬走,有学龄孩子的年轻家庭因此不能搬入。结果在硅谷的一片繁荣之中,这些名校的注册人数居然越来越少,以至于有人提议将相邻社区也划归该学区(遭到了当地华人的强烈反对)。目前学区已经决定将几所小学关闭。 当然加州是比较左。在加州住了这么多年,我对这一点比谁都清楚。加州的立法机构搞出来的法案我不赞成的很多;即使有些我并不反对,也不是针对我最关心的问题。那些跟我这样的普通人的生计相关的议题,比如提高公立教育的质量,更新老旧的基础设施,似乎都没有得到足够关注。 我也很想改变这种状况。2010年民主党的布朗和共和党的惠特曼竞选州长时,我的票是投给了惠特曼的。可惜寡不敌众,布朗还是当了州长。当然布朗州长做得不错,竞选连任时我投了他一票。 第一点,要了解全貌,尊重事实。微信群里时常疯传的一些批评加州奇葩法案的文章,可信度非常低,误导的成分很大。 比如前几年加州参议院通过了一条传播艾滋病刑事处罚法案,在华人圈中引起了一片哗然。一时间,“艾滋病人可以随意献血了,加州乃至美国的血液都不安全了”、“完全疯了”、“加州医生哭了”、“加州沦陷” 的大标题铺天盖地。 该法案的基本意思是,已知患有艾滋病还故意传播,以前是重罪,现在改为轻罪。虽然乍一看这样的改动未必合理,但已知患有其他传染病比如丙型肝炎、SARS、埃博拉、肺结核还故意传播的行为基本都是轻罪,这条法案只是将对艾滋病改成跟其他传染病同等对待。 我觉得这可以理解。艾滋病刚出现时,大家对它十分恐慌,谈虎色变,对艾滋病制定的法律也比其他传染病严苛。随着医学的进步,对艾滋病有了更多了解,艾滋病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可怕。将它跟其他传染病一样对待,是与时俱进的表现。 这条法案对血库安全的影响,也不像微信标题中暗示的那么显著。这条法案主要针对性工作者,当然也适用于献血。但由于献血过程本身有安全筛查措施,过去的严苛法案在献血过程中从未执行过,也就是说对血液安全并无贡献。强调艾滋病人可以随意献血,一看就是针对华人心理的宣传攻势。 还有一条臭名昭著、人人喊打的法案,是将950元以下偷盗定为轻罪。有研究表明,该法案通过后,财物盗窃案直线上升。近几年身边好些朋友遭到盗窃,有些来加州游玩的朋友也中了彩,我自己的车窗也被砸过一次。 但在一片讨伐声中,有好事者研究了其他州相关法案,发现他们的重罪标准远比加州高。比如阿拉巴马州的重罪标准是1500元,而德克萨斯的重罪门槛更是高达2500元。这么看来,加州这条法案本身不算太荒谬,错在没有充分考虑那些蠢蠢欲动想要砸车窗偷钱包的宵小的心理。他们不会比较加州和其他州的重罪标准,然后去重罪标准更高的的阿拉巴马或德克萨斯作案,而是一听说该法案获得通过,就拍手称快,奔走相告,迫不及待地在家门口的旧金山街道上采取了行动。 这也说明司法改革要慎重进行,事关民生安全,不可轻举妄动。 第二点要指出的是,在一个民主社会,政府官员是人民选出来的,法案是人民选出的代表制定的。一个社会是左还是右,人民要负全部责任。 有些人把民主党说成是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有时候还会看到一些奇文把美国历史上所有好事都算在共和党头上,所有坏事都算在民主党账上。写这种文的人,对美国的历史和制度都缺乏基本了解,还是以前国内阶级斗争和敌我矛盾的两极化思维,每一个角色都要分出正邪好坏。 党派之争,左右之争,保守派和进步派之争,是美国政治永恒的话题。你有极左,我有极右;你加税,我减税;30年河东30年河西,钟摆朝一个方向摆过头了,又摆向另一个方向。美国人民就在这样的现实中过着日子,美国这个国家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前进。 作为一个普通选民,不必把其中一派看成魔鬼,另一派看成天使;或者把一个当成一朵鲜花,另一个当成一堆牛粪。两党的作用是互相制衡,缺了谁都不行。我们对他们应该永远秉持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态度。 当然,现在加州是民主党主政,州长是民主党人,两个议院也都被民主党控制。加州现在有什么问题,民主党确实要负责。但民主党并不是被撒旦派来,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把他们送上权位的,是民众的选票。 甚至加州有很多法案也是选民投票通过。我一直觉得,将这么多法案尤其是那些跟经济和财政有关的复杂的立法工作放在选民手上,是利是弊很难说。但事实就是,加州的很多法案都是选民亲手制定。 比如前面提到的950元之下的盗窃定为轻罪的,是2014年的第47号提案。该法案得到59.61%的选民赞成, 40.39%的选民反对,高票通过。 又比如很多华人深恶痛绝的大麻合法化法案,是2016年的第64号提案。该法案得到57.13%的选民赞成,42.87%的选民反对,也以悬殊比分通过。 而今年的提议在加州恢复平权的第16号提案,就遭到了选民反对。该法案得到42.9%的选民支持,57.1%的选民反对,以两位数的差距落败。 所以,加州虽左,痛骂民主党毫无意义,而是应该投票来选择符合自己理念的民意代表,以及赞成符合自己理念的法案。如果跟你理念相同的人比较多,就能选出自己心仪的民意代表,通过自己喜欢的法案。 对于不满加州的极左趋势的选民来说,川普的败选是个好消息。因为川普在加州极不受欢迎,左派人士的一些作为,其实是在发泄对川普的不满。没有了这个同仇敌忾的目标,左派心中的怨气漏掉了大半,剑拔弩张的局面得以缓解,行为或可向更温和的方向转变。所以,到底加州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不是,就是人间的一个地方。不过根据我在加州居住多年的经历,加州还是与天堂比较接近。 但金无赤足,人无完人,有得就有失。经济发达,交通一定拥挤;工作机会多,房价自然居高不下;人口稠密又不热衷于驱赶“低端人口”,就比较难保持市容的整洁;华裔聚集之地乡情浓郁,生活方便,但孩子申请大学竞争必定激烈。 生活中永远有不如意。看不到自己居住地的优点,一定失望连连;以为世界上有完美的地方,是一种堪称狂热的信念。女儿从小嫌加州土,小镇太安静,迫不及待想要远走高飞,我没有阻拦她。我理解她对大都市的向往,年轻人应该去外面看世界。 但我心里一直有个梦,就是她有一天会回来。为什么?因为我看到世界上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都争先恐后来到这个地方,更不用提这里有她从小熟悉的蓝天白云,金色阳光,沙滩海岸。也就是说,虽然加州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从来不会低估它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