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比虚构更精彩：川普的娱乐价值和喜剧效应
川普当选美国总统，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如丧考妣。喜剧演员们，根据我的观察，大多属于如丧考妣的一类。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那些最有名气和影响力的喜剧演员都不是川普的支持者。不仅不支持，他们还借职业之便，在主流媒体上不遗余力地讽刺、挖苦、揶揄、批评川普。在反对川普的人群中，他们的声音比其他人更大。
Seth Meyers就是一个代表。2011年，川普恰好也在竞选总统。因为散布奥巴马的出生证谣言，加上其土豪作风本来就为自由派精英们所不齿，在当年的白宫记者招待会上，Meyers狠狠地开了他几句玩笑。本来白宫记者招待会上的段子都是所谓roast，顾名思义是把名流政要放在火上烘烤。在场的名人都要有点雅量，即使玩笑开过了头，也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虚怀若谷的样子，跟着嘿嘿地笑几声——至少也要皮笑肉不笑。但当Meyers说，“Donald Trump has been saying he will run for president as a Republican — which is surprising, since I just assumed he was running as a joke”，大厅里的观众都笑得前仰后合时，川普却铁青着脸，雕像般纹丝不动，显然是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看着川普当时的表情，连一向喜欢Meyers的我，都在想他这几句话是否过分了一点，是否对川普造成了太深的伤害。
当川普2015年再次竞选总统，并过五关斩六将成为共和党候选人时，有人猜测川普的卷土重来，是因为Meyers的刺激。对此Meyers的回答是，如果真是这样，my sincerest apologies！这样的喜剧演员，在川普反民调而行之，让所有专家跌破眼镜，一跃而为美国总统时，当然不会欢呼雀跃。
确实，当川普这只丑小鸭摇身变成黑天鹅时，喜剧演员们都傻了眼。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Stephen Colbert在选举之夜的脱口秀。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整个竞选季节都忙得天昏地黑，选举之夜却通常会给自己放个假，坐在自家客厅，观察消化选举结果，为明天和以后的节目调整心态，汲取能量。Colbert之所以漠视这个传统，决定11月8号直播选举结果，大概是过于自信，以为一定是希拉里当选，绝不可能有第二种情况。当他站在节目现场，得到的消息却是川普即将获胜，而且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时，连Colbert这样的资深喜剧演员也无法用嬉笑怒骂和装疯卖傻来掩饰震惊和失望。他在一杯又一杯鸡尾酒的协助下勉强做完这场节目，让人不得不敬佩他的职业精神，但这还是我看过的最阴郁、最悲哀的一出晚间脱口秀。
其他晚间脱口秀主持人比Colbert幸运，有24小时从失望和震惊中恢复，但他们的反应深究起来也没什么两样。在大选后第一场节目中，Jimmy Kimmel的开场白是，“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还记得那个主持Apprentice电视节目的人吗？我梦见他当总统啦。”其他大牌主持人，从Jimmy Fallon， James Corden，到Trevor Noah，说的话也差不多。虽然他们都是职业喜剧演员，戴上了调侃的面具，用的是玩笑的口吻，还是可以听出他们的失望。
Seth Meyers这个川普最猛烈的批评者当然也不例外。唯一的不同是，除了表达对选举结果的失望，老实承认自己对川普的预测全盘皆错外，他试图看到希拉里落选积极的一面：美国第一个女总统的桂冠还没有被人摘走，“good news to our first woman president, whoever you are, wherever you are; you may have been rooting for Hillary, but now you can still be the first female president”。当他对着镜头，希望他自己和他母亲都能看到那一天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他眼里泪光闪烁。
其实喜剧演员们对川普是爱恨交加的。虽然他们大都不喜欢川普这个人，也不赞成他的主张，但他们心里明白，川普快人快语，口无遮拦，语不惊人死不休，性格做派都颇像喜剧演员，骨子里是和自己惺惺相惜、志趣相投的同路人。而且川普小学五年级学生的词汇量，幼稚园大班小朋友的脾气，和高中橄榄球运动员的辩论水准，使他的言谈举止中总是汩汩地冒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喜剧素材，任何其他候选人都无法跟他相比。那些说起话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的律师出身的总统和总统候选人，在娱乐价值上尤其不能跟他相提并论。
现在川普不再是昙花一现的候选人，而是重任在肩、大权在握的政坛主角，以后四年脱口秀主持人的创造力都会有源头活水，从事业的角度来看，主持人们遇到了一座还可以继续挖掘的金矿。Political satire向来是喜剧的精华。和春晚小品总是开卑微的小人物的玩笑不同，美国脱口秀主持人最热衷的是拿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开涮。当主持人们站在观众面前，眉飞色舞地大讲总统、参议员、大法官的笑话时，他们知道自己的言论自由是完全得到保护的。他们心中没有一丝一毫恐惧不安，有的只是对更高收视率的期待。所以，当Colbert在选举之后的一场节目中，佯装害怕地对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说“我没有骂你，骂你的是Seth Meyers”时，大笑之余，我猜想他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幸运。
其实，所有脱口秀主持人在川普竞选期间就已经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川普当选总统，他们有的是依照惯性，再接再厉，有的则把对竞选结果的失望转化成了更多的犀利的玩笑。Bill Mahr模仿川普那顶写着“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小红帽，做了一顶写有“We’re Still Here”的蓝帽子，每位嘉宾都发一顶：
Conan O’Brien是所有大牌脱口秀主持人中最诙谐的，当然也编了很多川普的笑话:
随着川普就职典礼的临近，脱口秀主持人们都磨刀霍霍，比孩子们过节还要兴奋。以前虽然也每天调侃川普，毕竟川普没有正式成为公众人物。一旦宣誓做了总统，拿国家俸禄，每天都有国事活动，抛头露面的机会更多，笑料自然比以前更丰富。1月20号那天，川普就职几小时后，Jimmy Kimmel在自己的节目中像川普一样庄严宣誓，要尽己所能，恪尽职守，不遗余力地挖苦、嘲弄新总统。他还引用“ 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s, make lemonade”的名言说，现在生活给了我们一个橘子做总统，我们也要用它来做出最好的橘子汁：
Saturday Night Live在整个总统竞选期间都异常活跃。川普就职第二天，SNL也推出了很好笑的以嘲笑川普为主题的cold open ：
上一次喜剧演员们这么high，还是小布什当总统的时候。因为布什总统智商不如别的总统高，说话词不达意，有时候还有语法错误，脱口秀主持人们都如获至宝，争相编写关于他的段子。川普也有同样的毛病，外加自制力差、自恋、心胸狭小锱铢必较等等，还没上台就丑闻丛生，大家欢天喜地实不奇怪。但川普还有一个超越布什之处，那就是他身边的人，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一个个也都有川普风范。为深夜脱口秀节目提供素材的，不再局限于川普一人，而是扩大到川普团队。比方白宫发言人Sean Spicer，甫一上任就用“This was the largest audience ever to witness an inauguration, period”的名言引起大家的注意，成为笑点。因为他上任才一天就成为倍受关注的网红，而且层出不穷地冒出新的妙语，SNL推出了由Melissa McCarthy出演的白宫新闻发布会:
虽然我一向觉得男女反串即使在喜剧节目中也有一点恶俗，但必须承认，Melissa McCarthy把头发朝后一梳，跟Sean Spicer真有几分相像。因为这档节目受到热烈欢迎，第二周SNL又安排Melissa McCarthy演了一场。看来Melissa McCarthy近期会很忙，她的Sean Spicer成了SNL的保留节目。
Melissa McCarthy的成功激发了其他人的想象力。喜剧演员Rosie O’ Donnell是川普的宿敌，在总统辩论中都莫名其妙地被川普点名攻击，拿Seth Meyers的话来说，川普 “has been pro-choice, pro-life, for the Iraq war, against the Iraq war — pretty much his only consistent position has been anti-Rosie O'Donnell”。就是这个Rosie O’ Donnell，制作了一张化妆成Steve Bannon的照片放在推特上。虽然据说SNL并没有请Rosie O’ Donnell出演Steve Bannon的打算，他们俩确实惊人地相像：
当然，所有这些喜剧节目都不如现实精彩。自从川普选上总统，没有哪一天是索然无味的。不管是那些娱乐性超强的推特，白宫新闻发布会，总统跟外国元首握手的视频，还是白宫顾问在电视上为伊万卡的时装做的免费广告，国家安全顾问上任24天即辞职的奇闻，硝烟弥漫、乱成一团、几乎要大打出手的记者招待会，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都知道今天又会发生一些有趣的故事。跟这一切比起来，所有那些喜剧节目都黯然失色。以前觉得电视剧《纸牌屋》有些情节过于耸人听闻。自从川普当上了总统，看《纸牌屋》已经觉得平淡无奇。《纸牌屋》的编剧甚至不必绞尽脑汁地发挥什么创造力、想象力，只要多看电视，多读报纸，多刷推特，从现实中吸取营养，就一定能超越自己，更上层楼，编出更有娱乐价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