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迷思: 三皇五帝到夏商》之一百三十九
关于漂不漂杵还有一种和稀泥的说法,杵确实漂了,但不是在血上,而是在水上,因为当时雨不停地下,地上有积水。很中庸、很聪明的说辞,既维护了五经之一的《尚书》,又给了孟子面子。只是它实在不该进一步“聪明”地把《大明》最后一句“会朝清明”当做下雨的证明,这个“清明”不是”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清明”,而是指气象;“会朝”也不是连日的意思,而是“一朝”的意义,“会朝清明”可以对应一句著名的诗词“一唱雄鸡天下白”。大周的颂歌《大明》结尾如果是“连日雨绵绵”,这比“好花不常开”还要消极,太反动了吧?
甭管孟子信不信书,我们还得回到“书中”来,因为除此以外,别无所依,当然如果你选择相信孟子,也是一种选择,不过你“忍心”吗?
周朝“大片”《大明》里,姬发威风凛凛地站在护卫森严的檀木战车上,左手握黄钺,右手持白旗,所谓“檀车煌煌”是也。周军踏着牧野上的千万具尸体,跟在煌煌的姬发身后,潮水一般涌向朝歌。
帝辛知道大势已去,他没有让身边的卫士拼死抵抗好让他逃出一条生路,相反,他把死路留给自己,让卫士们自行散去。那时宫里乱成一锅粥,就像电影镜头快闪一样,他很想找到妲己,哪里能找得到?可是就算找到妲己,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逼着她陪自己一起死吧?她有权利活着,帝辛希望她能好好活着,至于她如何活,他顾不上了。
英雄末路的帝辛那时只顾得上自己了,他要有尊严地死去,即使死去,他仍然是个帝王。他不慌不忙地戴上冠冕和整理好身上的帝服,再套上用宝玉缀成的玉衣,穿好这最后的盛装,受德登上鹿台,最后看了一眼他的朝歌城。我想他一定看见了得意洋洋的姬发(如果鹿台够高的话),他看见了自己的哥哥微子吗?他一定不愿看见,他怕脏了自己的眼睛。那时成汤、太戊、武丁的子孙微子,如今像个孙子一样跟在一个陕西的暴发户身后。
帝辛纵身跳入鹿台下面的火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也让五百五十年(《竹书》认为是四百九十六年)的殷商寿终正寝。
帝辛葬身火海的时候,走进新时代的姬发意气风发地接受诸侯的祝贺和欢呼,那八个方国的酋长们格外高兴,就像买了垃圾股的股民一觉醒来发现垃圾股突然成了明星股,发大财了,身份也不一样了,他们将成为新朝的新贵。朝代的更递,不过是锁链和项链的主人掉个个而已。
据说当时朝歌城里的商民集体在城郊恭候大驾光临,没准手里挥着小彩旗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在这种情形下,在我们的想象里,姬发一定神采飞扬地站在车头,向围观的人群挥手致意(他挥手时,身边的甲士可以暂时代掌大旗),回应一两句吉祥话,比如“上天将赐福给你们!”。他确实说了这句话,但不是对列队迎候他的人群说的,而是让手下的大臣去跟人群如是说,(“于是武王使群臣商百姓曰‘上天降休’”)。这个场面很蹊跷,难道姬发激动得失声了?
商民听了周朝大臣转达的、来自武王的良好祝愿,于是齐刷刷向姬发稽首,姬发还礼答谢。稽首念“起首”,是跪拜礼,手和头都要触地,九拜中级别最高的,稽首礼不是谁都做得了的,身体差的趴地上就起不来了。
朝歌的百姓得知武王进城,纷纷涌到郊外去迎接武王?并一个个跪在地上向武王稽首?这是真的吗?殷商的臣民怎么就那么贱?在城里候着都等不及,非得急吼吼跑到郊外去献殷勤?或者换一种说法,商民不是贱,而是子受德先生实在太坏,坏得暗无天日,人民被压榨得已经到了临界点(不是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吗?他们为什么一直不闹革命?如果西土之人不来革命,他们是不是一直就忍受下去?),所以一听说受德垮台,姬发上台,一个个高兴得“说都不会话”了,只会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于是对解放他们的西土之人表达迫不及待的感激之情,千言万语都化成彩旗的海洋。
帝辛已经死了,是时候为他盖棺而论了,隔了三千年的时空,我们有理由问一问:他真的有那么坏吗?以至于他的谥号是“纣”王吗?按《史记集解》的说法:“残义损善曰纣。”
“纣王”这个谥号是周武王“赏给”受德的,就像“桀”是成汤“赏给”履癸的一样。这是中国历史的一大特色,新朝拿走前朝的一切,临了还要侮辱一把已经一无所有的旧君。我从中看不到一点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气度,看到的只是“落进下石”的歹毒。“圣德”在中国史书里是个廉价的词汇,类似于“包治百病”的广告词,只要掌握话语权的君主就是圣君,自有人替他们涂脂抹粉,当然脂与粉不是白涂白抹的,可以拿赏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