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序曲》(三皇五帝到夏商)之一百一十七
祭祀这种事一般都是国君在自己封国内举行的。毕国是当时的一个小诸侯国,姬昌是个大诸侯,他凭什么拿自己不当外人在别的国家举行祭祀仪式?他凭的是以力服人,以大欺小。当年成汤干过同样的事,热情洋溢要葛国赞助自己的祭祀大典,葛国国君对他有怠慢之嫌,于是成汤一不做二不休把葛国的命给革了。姬昌和成汤惊人地相似,工作作风和方法一般无二。姬昌后来把毕国封给自己的第十五子姬高,姬高因而叫毕公。毕国这个名字好歹保留了下来,只是换了人间而已。姬高之后四百余年,春秋时毕国为西戎所灭。
帝辛在位第九年,他率军攻打有苏氏,其战利品便是有苏国君之女,中国人民家喻户晓的大美女苏妲己。(”九年,王师伐有苏,获妲己以归。”)有苏也算是”历史名胜”,夏帝芬在位第三十三年曾封昆吾氏儿子于此。
帝辛获得妲己的经过与履癸得到妺喜的方式一样一样,《国语·晋语一》载:”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是有施国君之女,被父亲作为求和的礼物送给履癸。这两大美女其实挺可怜的,她们不过是战争的牺牲品而已,牺牲她们的是她们的父亲。
后世的圣人们以及他们的徒子徒孙们为什么一提到她们就做咬牙切齿状?因为这些饱读诗书的聪明人懂得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抢占道德制高点和话语权,被取代的前朝已经是昨日黄花,君临天下的新朝春意盎然,正适合种桃种梨种春风,到秋天且看收成喜人,不亦乐乎?站在一个脑子正常的路人甲立场,谁都不好意思把亡国的责任算到那两个女人身上,江河日下,大势已去,你们指望弱女子用她们的双肩担起社稷的重担?为了诋毁她们,后人甚至不惜采用诬陷、栽赃的卑鄙勾当,比如妺喜爱听裂缯之声、住在建筑学奇迹的倾宫里、在”小学校园”里举办三万人的舞会、可以行舟的酒池……鲁迅说中国的史书里写满了”吃人”两字,我说中国的史书里充满了谎言。
太史公司马迁被公认为了不起,《史记》写得好没有疑问(越往后写得越好)。我觉得《史记》更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司马迁刻意回避某些东西,比如纬书里那些关于三皇的神话,他不愿意把它们当作史实的一部分,因此《史记》里才没有《三皇本纪》,否则我们该叫”三皇子孙”,而不是炎黄子孙了。《夏本纪》里提都没提被春秋战国时的儒生们津津乐道的妺喜,因为他不相信那些荒唐的指责,他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能力,不屑于人云亦云。
妲己出现后,帝辛立刻”活色生香”地上了头条,挂了几千年都下不来。关于帝辛所有的腐败、昏聩、残暴一下都找到了理论根据,根据就是妲己。中国人对红颜祸水有种变态、暧昧的正义感,一面横眉冷对地指责,一面津津有味地砸吧着流传了几千年的唾沫,心驰神往地感慨:”夏桀、商纣,该死!”
《竹书》说帝辛为妲己”作琼室,立玉门”,正好对应履癸为妺喜”筑倾宫,修瑶台”,多么神奇的对应。履癸和帝辛这对相隔五百年的两朝君主怎么看都像一对心有灵犀的双胞胎,他们的”双胞胎化”恰恰说明妖魔他们的手法是体系化的,是可持续发展的。我甚至怀疑编排妺喜和妲己故事的是同一个人。
《夏本纪》对夏桀的”倒行逆施”说得非常含糊、笼统,只有这么几个字”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再没别的了。平心而论,这行文字写得实在太草率了,有糊弄之嫌。”乃召”转折得莫名其妙,为什么百姓受不了,夏桀就要双规成汤?紧接着成汤又被无罪释放?明明是有麻子的袋鼠让你看不顺眼,你偏偏把田边老农抓起来,你想干嘛?老农刚舒舒服服吃了几天牢饭,你又把他放了,你还是人吗?如果没有其他史书为佐证,这行文字简直就前言不搭后语,如果在法庭上如此起诉夏桀,法官可能会以藐视法庭罪直接把律师抓起来。
写到商纣,司马迁终于憋不住了,开始数落起帝辛来。就像他憋着不言《山海经》、《禹本纪》,临了在舜的”四门运动”和大禹的庆典上大言特言怪异之事来。算帝辛倒霉,司马迁把憋了一肚子的千言万语全朝他”倾诉”了。
《殷本纪》关于帝辛的大字报显然延用了战国时诸子百家的”研究成果”,司马迁把各种言论糅合在一起,乱成一锅浆糊,所以读者绝对看不出来帝辛的编年史,只有一笔糊涂账。
司马迁介绍完帝辛的身体和智力特征后,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说”爱妲己,之言是从”,给我们的感觉好像帝辛跟妲己青梅竹马一样,事实上,帝辛是用战马把妲己驼回殷邑的,没有青梅,只有怒放的心花。心花怒放的帝辛得到花枝招展的妲己时正值壮年,他喜欢她、宠爱她是可以想象也可以理解的,但说帝辛唯妲己之言是从就不太符合帝辛的性格了。帝辛强悍而且精明,非常能干,这样的帝王怎么可能对一个女子唯唯诺诺?
司马迁批评帝辛的”大字报”博采众家之长,从中我们可以看见履癸和妺喜的影子。帝辛混迹于以妲己为首的一帮后宫狐狸精当中(按《封神演义》的说法,妲己乃千年狐精转世),命令御用音乐家涓创作”十八摸”之类的靡靡之音作为文娱活动的主题曲,还有不知道什么东东的”北里之舞”助兴,估计是脱衣舞之类的,大禹的儿子启据墨子先生反映曾在露天举行过此类黄色舞蹈派对。
为了装满鹿台的钱柜和和修建于巨桥的粮仓,于是乎,帝辛大大增收苛捐杂税,《殷本纪》的原话是:”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巨桥之粟”。敢情帝辛是个财迷,钱柜不满、粮仓不满他就不甘心,一般有这种变态敛财心态的人多是凤凰男,以帝辛的生活环境,他对钱财怎会如此病态地依恋?潜台词当然是帝辛积攒钱财为了充分腐化,但是以帝辛的权势、地位他需要钱吗?谈钱太伤感情了,他要的东西自有诸侯上赶着送给他,哪里需要他亲自花钱?再说他要那么多粮食干嘛?酿酒吗?他确实需要粮食,因为他的军队需要,但他能傻到把军队的粮食集中到一个地方:巨桥仓库?
帝辛还在宫室里修建动物园,收集狗、马等珍奇动物(狗、马珍奇在什么地方?和明武宗朱厚照的豹房相比弱爆了)。帝辛在宫室外的沙丘又建了个动物园,豢养很多飞禽走兽在里面。帝辛怠慢鬼神,这大约是真的,从他爷爷武乙开始就不再杀人为祭了,曾经最红火的祭司全都失业在家,嘴角长满了水泡,一边挤水泡一边写大字报。帝辛腐败的关键词全都有了:狐狸精、狗马及飞禽走兽,钱多粮也多,完全就是纨绔子弟的代言人。
以上关于帝辛的大字报不是特别有条理,但《殷本纪》就是这么写的,我也没办法。接下来就是著名的”酒池肉林”了,我在”履癸履历”一节里详细写过,我懒得再说了,怕自己会醉倒。不过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司马迁没有采用夸张修辞,没说什么让人脑子错乱的酒池行舟、三千人裸男裸女在池子里乱性的说道,还算比较收敛,比战国的那帮掉书袋、满嘴跑火车的书生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