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兄弟(一):初相识
初识夏家兄弟是从两人的通信录上。夏家长兄叫济安,当时在北大教书,小弟志清在耶鲁读文学博士。在我读这本书的时候并不知道兄弟两人的背景,只是深深地被书信中的手足情深所打动。通信中,兄弟俩无所不谈。从暗恋的女生,好莱坞的电影,到对未来的迷茫和迷茫里可能的出路,和对文学和文学批评的探讨。济安的形象尤其栩栩如生,他的羞涩,自律,对爱恋的女生无限深情却不能够将无限的真情和深情原原本本地传递给人家,跃然纸上。尽管他是那么的才华横溢,他又是那么的与人为善,那么的善解人意,但在追女孩子这件事上,却是屡战屡败或是不战自败。或许就是因为他太过于与人为善,太过于为他人着想,太过于把美好的情感神圣化了吧,以至于最终在独自爱恋的痛苦中终身未娶。而在被他爱恋的人中,居然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这位文学大才子那么浪漫而痛苦地爱着的。我也深深地为他的英年早逝扼腕叹息,中国文坛的巨大损失。弟弟志清同样的才气冲天,同样的勤奋用功,同样的热爱文学和女人,但在情感方面则更像兄长,给他哥哥的每一份感情给予客观的分析,鼓励哥哥要用行动来传递内心的爱和情。虽然是通信录,读的时候却像是在读一部大大的小说,一部两个人用长长的一生,在历史巨变之中写下的对爱情,对生活的追求和渴望;在异国他乡的无法排解的孤独和寂寥;以及对学业的勤奋和一丝不苟的追求和认真。我被深深地吸引了,又去找来了更多的弟弟的书(哥哥早逝著作不多,也难找到)。读着读着,我发现他真的是才华横溢,与众不同,在学术上是一座伟岸的大山。
夏家兄弟是西方关于中国文学和文学批评的泰斗级人物。他们都毕业于英文系,又都从事文学批评方面的研究和教学,名满中外,桃李满园。哥哥济安生于1916年。1937年上海光华大學英文系毕业,曾任教西南联大、北京大学外語系和香港新亚书院。1950年赴台后任教于台湾大学外文系,是早期小說作家白先勇、歐陽子、王文興、陳若曦、葉維廉等人的启蒙老師。1956年与吴鲁芹、刘守宜等创办《文学杂志》并兼任主编,在杂志上主张“朴素的、清醒的、理智的”文学。1959年赴美,在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加州柏克莱大学作研究,主要工作是研究中国共产党党史。1965年2月23日因脑溢血病逝美国奥克兰。他的主要作品有:《夏济安选集》、《现代英文选评注》等;英文著作有《Gate of Darkness》;还有1975年夏志清主持出版的他的遗著《夏济安日记》,包括了夏济安先生在1945年1月到9月全部的日记。弟弟夏志清1921年出生于上海浦东。1942年毕业于沪江大学英文系。1946年随长兄夏济安至北大担任助教,写了篇研究英国诗人布雷克(William Blake)的论文,脱颖而出。1947年赴美,天资颇高和勤奋用功的他仅花了三年半的时间就于1951年在耶鲁大学取得英美文学博士学位。先后执教美国密歇根大学、纽约州立大学、匹兹堡大学等校。1961年,夏志清在美国用英文出版了使他一举成名的《中国现代小说史》。1961年任教哥伦比亚大学东方语言文化系,1969年为该校中文教授,1991年荣休后为该校中文名誉教授。2006年7月,当选中央研究院院士。2013年12月29日在美国纽约辞世,享年92岁。
夏志清先生著作等身,其中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和《中国古典小说》被视为拓荒之作,成为西方研究中国古典和现代文学的教科书。他文学批评直率,严密,视角独特,观点像是一枚枚重型炸弹,力量非凡,让人想忘都忘不掉。就像John McCain指名道姓地批评普京一样,他指名道姓地批评中国现代的文学大家们,像郭沫若,老舍,巴金,朱自清等等大家们的作品,丝毫不留情面。他说《匆匆》“文品实在太低,现在一般副刊上的散文(且不论名家的),调子都比《匆匆》高” ;说《荷塘夜色》,“全文“美”得化不开”,“实在令人肉麻”;“即使最著名的《背影》也有问题:作者流泪的次数太多了”,“亏得胖父亲上下月台买橘子那段文字写得好,否则全文实无感人之处。” 对于这些神坛上的作品,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直白的毫不留情的评论。不过读罢掩卷,也不是没有道理。关于老舍,他说“老舍是很好的,最初他是英美派,开头他是很有骨气的人,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运动中自己改造自己。另外,我对《四世同堂》是批评的,这么厚的一本书,其实内容很空。相比老舍,你看沈从文从不改造自己。但我想说,要是没有我这本《中国现代小说史》,无论大陆还是台湾都要把沈从文忘记了。” 这也是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自信这样直率地评论老舍和他的作品,但同时他对《骆驼祥子》评价又很高,认为是“是抗日战争前最佳的现代中国长篇小说,也是感人甚深的写实主义小说。” 在我看来,尽管夏先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共分子,但文学批评上,他的标准似乎是公平和公正的,他的眼光又是精准的,因为在那么多年之前他就看到了钱钟书,看到了沈从文,看到了张爱玲。他对张爱玲《金锁记》的点评让我想起傅雷先生对这一作品的评价,两人都对这篇小说给出了高度的评价,都认为是她最完美的作品。我甚至觉得夏先生和傅先生的评论方法都有相似之处,都是从她的文本出发, 从结构,节奏,语言风格,和写作方式层层分析,,直到剥出人物最内在的情绪和人性最深处的悲哀;而且两人都喜欢用比较的方法,傅雷认为《金锁记》有《猎人日记》的风味,夏先生认为张和Katherine Mansfield等人有得一拼。但是两人对《倾城之恋》的评论却大有不同。我虽然是门外汉,但也想斗胆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我更同意傅雷先生的评论,认为《倾》“文华彩多于骨干,两个主角的缺陷,也就是作品本身的缺陷。” “虽然珠光宝气,内里却空空洞洞,没有真正的畅快,也没有刻骨的悲哀”。而夏先生对它则是高度的赞赏,或许多多少少有些怜香惜玉的英雄情结。
夏先生像一座大山,一点也不假。 顺着他的著作把他点评的书都读上一遍,对中国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的了解应该会深刻和全面许多了。和他有关联的人都是文学界的高手,再顺着这条线索又把可以认识和了解更多的大家高手的内心世界,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越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小蚂蚁了)!真的好感谢先生,他是我的引路人,像灯,给我照亮眼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