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多情善感,最近好像有了变化。静下来时,云烟般的思绪,不再往大洋对岸奋勇漂游了。让我的心一阵扎痛一阵温暖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欣慰的诸般回忆,越来越多地开始环绕在这个国家这方土地,环绕在当年盲目乐观的自己孤独一人从零开始,去打磨去耕耘而经历过的那些个年轻无畏,啼笑皆非。我在这方水土上积累的各样喜怒哀乐,已经足够厚重。我后来的家园,已经承载了我更多的人生了。
常常,一个小小的触动,就引发了我“想当年我独自一人来到这里...blah blah...”的絮絮叨叨,对着妈妈或女儿,祥林嫂开来。前几天,大宝问我有关legal system的问题。我半瓶子醋地胡乱解释了一番英美的case law system和欧陆的civil law system, 然后考验般地问大宝,你认为哪种更合理。大宝是英美至上主义者: of course to judge by similar previous cases makes more sense! 我于是吹牛地告诉她:"妈妈当年差一点就当上了陪审,嗨,就差那么一点点!"
陪审,是公民应尽的义务。不过对我这个但凡新鲜即浪漫的人来说,jury, 实在不算duty, 简直就是privilege。所以,当我成为新公民不久后就收到一封公文,要求我去参加jury screening,我几乎是要欢呼雀跃了。
我对做陪审的向往可能与闹了一年多的O.J. Simpson案有关。O.J.事发后在洛杉矶的高速公路上被警察的直升飞机追捕,我是看的电视实况。其实对这桩案子,我并不象美国公众那般关注。我很偏见地把O.J.列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类,把Nicole Brown定为gold digger,那么他们之间的恩怨,嗯,哼哼…呵呵…但是这案子审了又审,把陪审团耗了一年多,陪审们的怨声载道,倒是吸引了我的关注。
我那时做着一份枯燥又低薪的办公室文职工作。看到陪审可以不用去上班,天天聚在一起讨论案情,还管吃管住,不由心生羡慕。我不明白他们抱怨个啥。Objection, your honor! Objection overruled! 我喜欢围观吵架,然后选边站队。我总是爱恨清晰,泾渭分明,从不犹豫。
我理直气壮地请了假,按约来到位于市中心大学街上的安省中级法院。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下的法院大楼很是气派。我一边往内行进,一边兴致勃勃地环顾眼目所及的一切。大庭里,陆续坐满了三教九流的陪审候选人,没见谁的脸上写着"庄严"二字,倒有个别不耐烦的,流露着"触霉"的怨气。我鼓涨的心气泄了一半。
然后就是等。那年代没有手机,没有平板携式电器,我忘了带书,只好不断踱到前面去拿报纸,换杂志。期间,隔一阵,有工作人员出来,喊名字,于是被叫到的一组人就随人员去到大厅后面的某个小厅。直到下午,我才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压下哈欠,振作起来: 希望我遇到的,是个大案!
跟随着一帮五湖四海的陌生组员,我来到一个厅。咦,这厅的布置不就是电影里的court room么! 我们被安排在空荡荡法庭的最后几排落座,然后被告知: 这是一桩性侵犯的指控,就发生在某某街边。我一听有点失望,又是些下里巴人的鸡毛蒜皮!但马上又想: 难道犯罪这事儿,还有什么阳春白雪不成?! 咱们枫叶国,苏格拉底或者遇罗克,都能活得好好的! 还有那个O.J.案,虽然是名人大案,但是O.J.案并不是随机犯罪,背后有恩怨情仇。O.J.对公众安全并不构成威胁。我痛恨的,是随机犯罪,是sickos,是psychos,是maniacs,OMG,just put them behind the bar!
于是我决定好好对待这次机会。我们开始按照screening的程序一个个接受审核。轮到我,我走到前面,桌台上放着几本宗教经典让我选择。我答: Holy Bible please。然后我把手放在圣经上宣誓我会诚实。接下来,审核官问了我一个问题。怎么问的我复述不出了,只记得我坚定地回答:“罪,必须得到惩罚!” 咔嚓,空气中一记无声的定夺,我出局了!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看着审核官在纸上低头记录,我自我感觉良好地姗姗下台了。
几分钟后,审核官宣布:听到名字的留下,其余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没你们啥事儿了!啊,我榜上无名!悻悻然离开:白吃白喝看吵架的好事,怎么会轮到我呢?!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同事听了我的描述,嬉笑道:“哈哈,故意的吧?许多人不想当陪审,就把自己表演得主观又偏见,然后就被排除了,省了这麻烦。” 冤枉啊,早知这样,我一定,一定装也得装出客观又开明的样子来!
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被随机抽到去做陪审候选了。疫情期间。我应景重温了一遍老电影“卡桑德拉大桥”。除了惊奇被年轻时候的我评为“丑陋”的索菲娅罗兰,其实是这么美丽动人之外,还惊讶地发现O.J. Simpson也在电影里客串了一个角色。从面相看,O.J.真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他到底有没有杀妻?我竟迷糊起来;Nicole是不是掘金女,我更是一无所知。
主观强烈的我,确实是不适合当陪审的。我后来慢慢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而其他人,只是在努力接近真相而已。我这个曾经最opinionated的人,也越活越不肯定,越活越难决断,越活越...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