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保姆阿婆(六): 长流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中国人的信条。我们两家都知,石婆婆对我们何止滴水之恩!她曾经带着小阿玲颠簸着去到乡下,看望困境中的父母,一解他们的相思牵挂; 我妈妈要带学生下乡劳动,她痛苦无奈地站在路边哭了一场,最后还是走到石婆婆家,留下了妹妹,才放心地带走了我。
在西风东进,"资本文明"横扫一切的现代,在各行业走向规范化,制度化的今天,石婆婆和我们的故事,就象那必将消失的白鹿原,已被当作"落后"的生产关系,再也不会有了!在今天,我那样的宝宝没人会收。我可以想象我的同事面对这种处境,会多么理直气壮:"This is a high risk job. And for me to carry such potential risk, I must get compensated! " 面对阿玲,他们又会摇头晃脑:"Look, this is a twenty-four hour job. How to calculate the over time, we have to make the deal first!"确实是"进步"了,不象我们当年,一笔糊涂账。我的父母,阿玲的父母只会凭着良知,节俭自己,不亏待阿婆。他们把孩子交给阿婆,千言万语化作二字: 拜托!阿婆接过我们,所有的承诺也化作二字: 放心!
我和阿玲大了。阿婆成了两家走动的亲人。阿玲家远,阿婆如果去,作家夫妇会让她留宿。阿婆太过"自觉自爱"。我们送她一件衣服,她转天必扯一块布料回赠。我们给她匀一点特产,她下午就让福生提盒点心过来。为此我妈和郑阿姨都生过她的气。家家都有牙齿和舌头打架的鸡毛蒜皮: 有时作家夫妇相互之间闹个别扭,或者我家奶奶又因为唯我独尊的个性对我们晚辈生出不满,阿婆每当这时就像个无言的仲裁。她永远只听倾诉,从不加入个人评判。她总是给看似委屈的一方递上毛巾。她的存在带着一种气场,让大家很快得以平息。
只是,只是,"只缘生在此山中"的阿婆对待我俩家总能"旁观者清",睿智理性。然而一轮到她自己家就成了"当局者迷",固执顽愚。她始终不能原谅石爷爷。郑阿姨和我奶奶反复劝她: 有这么阳光正派的孩子们,为了他们,忘记过去向前看吧!阿婆战胜不了自己---原谅和宽恕需要强大的能量,这样的能量要有与上天的大爱的连接才能获取。这在当时,不但阿婆不知,我们也都尚未开智。记得阿婆说过:"我只爱看苦戏,不看欢喜剧。"阿婆说不出"悲剧更具有震撼心灵的效应"之类的文话,但我懂阿婆的意思。
我出国后,父母信上会提起阿婆。她老了,也会犯糊涂呢!石爷爷先走的。阿婆走后,孩子们把她的骨灰带到陕西,让阿婆终于魂归故里了。去年父母回国,他们特意联系了小留阿姨,小七阿姨和福生。他们好生欢喜激动。福生过得最宽裕,几个阿姨的退休工资都不高,但是状态很好:"够了,老师,我们都够了!"我看着父母存在Ipad里的重逢照片,想念着阿婆,回忆着妈妈从农村回来去接妹妹时,她欢快地告诉我们"小七阿姨给我喂饭,爷爷给我喂饭!"的情景。也许等到我孩子大了,连专业化的保姆都不需要了,直接改用智能机器人了。只是,对我而言,无论时代如何滚滚向前,阿婆是永远的阿婆,藏在心里,谁也替换不了!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