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戒指的故事

在＂晒晒親情＂這篇博客里提到了我爸在我剛上班不久給我們姐妹俩各買了一枚戒指。但戒指后面隱藏的是一個讓我至今五味雜陳，難以釋懷的故事。

 

儿時，看着媽媽喜滋滋地點着出差才能換回來的全國糧票，我們小人兒就知道爸爸又要出差了。他經常出差，近的去上海的后花園江蘇，浙江，遠的會去廣東北京。一旦知道爸爸要乘飛機去京粵，可以看到天安門，可以去參觀毛主席紀念堂，我除了會產生羡慕之情外，還有生出更多的期盼，爸爸總會帶點那里的小吃或小玩意，如北京的果丹皮，伏靈餅，廣州的手表等電子產品及等。

 

八，九十年代說起全國最時髦的城市還非廣州莫屬，時不時聽周圍的的人說這個新潮手表，或者那件漂亮衣服是從广州帶來的。我曾經上班的一家公司有很多廣東人，總部在廣州，有次總部一個與我經常有工作聯系的人帶了一大包女式衣服，十几件讓我選，我一件也不合適。（他說他的朋友是賣女裝的)，這种衣服當時華亭路服裝市場也有很多。

 

我與妹妹姐妹情深。但這不是與生俱來，天生的，而是後來一日日慢慢产生姐妹感情的。我在以前的博客里曾經寫過，由于祖父要到鄉下養病，父母雙職工，自我出生就大部分時間照顧我的祖母只要一出我的視線我就方寸大亂，所以理所當然她走到哪，我這亇跟屁蟲跟到哪，因此我在幼兒時絡絡續續地在鄉下＂隱居埋名＂了一段時間，因此每次我回上海，妹妹總以為我是天上掉下來的乡下小孩，而不是她的親姐姐，我打回老家是去和她搶地盤的，我們爭，我們鬧。我們年齡又相差不多，我猜想肯定暗中有人在比較著我們，因為我們自己就在大人面前爭著做好自己，表現自己，爭著爸媽欣賞自己，贊賞自己。

 

回到戒指這主題，我剛上班不久，每年經常去參加廣州交易會的爸爸這次帶回的禮物是姐妹倆各一枚翡翠戒指，媽媽站在我們旁邊做witness ,爸爸讓我先挑，一枚是嵌着椭圓形的萍果綠的，另一枚是綠豆大小的墨綠的，妹妹涵養好，乖，一声不吭，（聰明的小妹妹）。那個年龄，對什麼事與東西，是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只注重表面好看。我肯定不出爸爸的意料之中，挑了那個外表顯眼的，翡翠大的。爸媽不告訴我們的價錢，我們也沒有去問，反正當時我以為我挑到更好的，更貴的那枚，滿心歡喜。直到後來有一天，無意得知我妹的比我的要貴25% 價錢。願賭服輸，我先挑的，心甘情願，我也闷声不响。老爸老奸巨滑啊，做領導的藝術。他tested 我，但我failed 了。我想，如果讓我妹先挑，她會像孔融讓梨那樣呢？還是像我一樣落入圈套?這是個謎。

 

被我親自挑選的戒指并沒有陪伴我多久，一個上班的冬天的早晨，我在單位的停車場里，停放好我的那輛天蓝色的漂亮小巧的自行車（自行車也沒跟我太久，停在家外被偷了，我曾騎著這輛彈眼落晴的天藍色的自行車與騎着當時市面上很流行很時尚米黃色跑車的他曾經漫無目的地飛馳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唉，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復返）脫下手套，回到對面的辦公大樓，剛坐下來一驚，戎指上的翡翠不見蹤影了，趕忙立刻原路尋覓，我的寶貝真的不知被我落在哪亇角落了。

 

 我丟了戒指，也像丟了魂，一整天上班心不在焉。剛戴了沒多久居然丟了，回家怎麼交代，真怕回家被大人們責問＂儂額魂靈頭到啥地方去了＂這叫我如何回答是好，當時，我正忙於與一個外來的大男孩擠眉弄眼，眉目傳情，每日想的就是＂人約黃昏後＂蕩馬路，魂都放在他身上了。況且這還是我人生中第一件貴重物品。不算初中時戴的第一塊不是圓形而是方方正正的上海手表四廠生產的鑽石牌手表。

 

 

怎麼補救呢？我灵機一動。還好有儲備金小金庫。我上班后，媽媽與我約法三章，其中一條是工資不要我的，但我必須自己存一部分錢。身上有錢心不慌，我皮夾里經常藏著掖著鈔票的。那天下班后，我踏上了去珠寶店的征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一個戒指翡翠與我的蛮像的，但價格也蠻貴的。我問营業員，可否單配翡翠，她報了價格，沒減多少，她說黃金不值錢，玉值錢，而且不能立等可取。太貴及遠水救不了近火，我三十六計 走為上計。

 

托鄧爺爺的改革開放的福，公家的私營的店比鄰而居。只要你有錢，吃喝玩樂樣樣方便。我的視線瞄準了一家私人玉器商店。真是天助我也，看上去就像我丟失的那塊翡翠正靜靜地等待我去領回，當時好像一激動，脸皮也薄，還不知討價還價，反正我是歡天喜地地把它买下，讓卖玉的師傅再把它嵌進了我那光禿禿的戒指里，做得天衣無縫，接下來就看我能不能瞞天過海了。

 

 

當天晚上一家人團團圆圓围著吃飯。，老爹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重點的是必須密切关注着老媽的一舉一動，她一向火眼金晶，觀察敏銳，任何一點蛛絲馬腳都逃不過她的法眼，還好一连几天，沒有任何反饋，太平無事，老妈没发覺任何破绽，阿彌陀佛，谢天谢地，真是天知地知 你（卖玉的师傅）知我知。一直悬着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才才。

 

要来的，还是来了。一天，又是吃饭的时间，老妈开腔了，这只戎指上的翡翠颜色怎么变淡了，我没吭声，沉默就是默許，沉默也是裝糊塗。大家接着吃饭。又过了一段日子，听到妈妈在埋怨爸爸买了假貨。我心里在剧烈斗争著，是 否应该老实交代，最终我还是沒吭声，離坦誠又遠了一步。

 

出国上班，进新公司的每一次orientation ，毫無例外，公司反復强调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integrity 。＂以前中学课本里读过莫泊桑的巜项链》一文，当时我眼中的女主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是个成日幻想着拥有四壁蒙着东方绸、客厅懸掛著青铜高脚灯，擺設著珍贵的精致家具，精美的筵席、发亮的银餐具等不甘自己所處級層追求奢华虚荣的被我們學生批判與哀嘆的可憐女人，出國多年后重新读来，我才真正领悟到她更是一个坚韧，勇敢，诚信，有担当的可尊敬的女性。她參加舞會后，遗失了向女同學借來的漂亮項練，當時，她可以去买????假的還給同學，她也可以去做＂老懶＂，或憑她在舞會上讓人傾倒的美貌去試著找個有錢人，或當小三，但她選擇了最艱難却最誠實守信的路，那就是既使是借高利貸，犧牲以后的生活質量，也要償還项練，守住誠信。

 

後來几次回國，想到爸爸為我背的＂买假貨＂的黑鍋，我就覺得特別內疚，有時就想鼓起勇氣，說出這個翡翠為何變色的背後故事。我這也算是另一种虛榮，死愛面子，怕大人不開心，怕被大人說。不是嗎？妹妹的戎指還完好無損的保存著，我做姐姐的怎麼就這麼粗心，是否我太在意别人，甚至自己的父母如何看待自己？媽媽以前是甚至現在還是經常把鄰居對她說的話掛在嘴邊＂怎麼好小囡都到你屋里來了？＂上海人說話總是甜言密語讓你聽了十分適意。樹上每片葉子看似相似，其實不同，芸芸眾生，各有所長，我能做到的就是盡量正直，盡量善良，盡量誠實，盡量做個最好的自己。如果時光倒回，如果我當時就開誠佈公地说出來，也許它就不會像現在這般讓我不時耿耿於懷內疚不已了。

 

 

在以後的生活與工作的歲月里，這件事時時刻刻提醒著我，一步走錯，不馬上纠正.會越走越錯。說了一個謊，會需要更多的謊言去掩飾它，若犯下過失或錯誤，不要試圖淡化粉飾蒙敝掩飾而是敞開心胸，承擔責任，這樣才能避免重蹈覆轍，越走越遠，心靈才能安穩。所以從那時起我就不再做虧心事，半夜也就不怕鬼敲門。＂善意的谎言只是对说谎的人而言是善意，被骗的人就是被骗了，内心对人的信任感就是被你伤了＂，想想的確如此。

 

惱人的疫情快點過去，我熱切地期待著夏花秋月的某一天，我能回到夢里也想飛回去的上海，在明媚的陽光下張开雙臂擁抱家鄉，擁抱親人，還想請爸爸媽媽喝茶喝咖啡，我們是否需要坐下來，開個圓桌會議，好好談一談。但信任真的就像一張紙，一旦把它弄皱了，既使你再想法設法撫平它，它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或者就只是陪陪爸媽品品茶，僅此而已。但爸爸媽媽，我真的吸取教訓，改進了。

 

我出國時.把這枚有故事的戒指留在家里，媽媽用她的一枚老式戒指連同我的這枚重新打造了一個雞心掛件，很多年前，我回國，她給了我，這個雞心一太大，二太老氣，我并不想要，也不會帶，但媽說，這有你的戒指，還給你，看樣，它要跟我一辈子了。

 

 

 

妹妹的戒指也丟失了，我准備寫此文前特地去問了一下。還好，老爸只負責买，從不關心它們下落。我寫白字，妹妹也看得懂，我們真是一對親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