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札记 2-1 秋老虎

2010/9/22

今年难得有条件选择归宁娘家的日子，仔仔细细问过朋友亲人，定了九月中回来。夏末秋初，又值金桂飘香，应是杭城最美的一季。

还未及为所谓老杭州的益处得意，就遇上了秋老虎。这定是只幽怨已久的雌老虎，阴柔老辣，令我猝不及防。对我这样习惯了温城海边天堂般夏日的人来说，这一记当头棒无疑痛不可当，难以招架。

我终于记起火奥热一词所代表的意义，是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一起驻留江南这一方水土许许多多岁月的。灼热，潮湿，低低的气压，人仿佛被四周的山丘扣押在一个无形，不透风的罩子里面，憋屈，郁闷，汗水淋淋。

不过被我遗忘许久老底子的乐趣也不期而至。时差总让我在破晓之前醒来，很久都没有睡在多人共寝的屋子，一个人蹑手蹑脚起来，踮着脚尖，关了空调，打开窗子。扑面而来细细微凉的风只有经过了闷热的人才懂得享受，只一忽儿，因而甜蜜，珍贵，带着儿时的记忆。

躺在席上，很安详，没有任何事情催逼，没有计划。我独自享受暗暗的屋子。看天边渐渐亮起，朦朦尰尰的树影映在微亮的天空，屋里的家什一寸寸清晰起来，鼻子嗅着久违的蚊蝇香味儿。记得少时的夏日，上海外婆家总是聚集了我们各地回来省亲的儿孙，是她最欢喜的时候。她会安排我们睡在床上地下，竹榻上，大家心里满是重逢的喜悦和热闹，一点儿不在乎拥挤。这是妈妈家的感觉，自己家里挤一挤是常事，有一次儿孙太多，外婆自己最后睡到了窗前的写字台上，令我印象深刻。还有我无法忘记的就是她张罗一大家子的热情。

至今记得有一天我起来的特别早，到厨房去倒凉开水喝（我外婆有一只细细高高的厚青花瓷缸，下端有龙头，放在半人高的橱上。夏天她整日不停地烧了热水，倒在里面，做成凉开水）忽然发现六七岁的妹妹比我更早，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单人竹藤太师椅里，两条腿竖在椅边，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却不是清醒的眼睛，是久睡刚醒的发呆。这也是很享受的状态，身子软软的，慵懒，空洞，没有时间概念。蚊蝇香的味道在这种闲散的假日是主题，是将人拉回记忆里去的那条无形线索。还有就是老房子里灶头间煤气灶在潮湿空气里散发出的味道。

所以我仍要感谢是夏末，不然当今的杭州不会有如此安宁，稍稍清凉的凌晨，人们天未亮时开窗迎接的就是新一天的火奥热，一天天，没有喘息的机会。

那一日（20日）和闺密MAY及她的一帮朋友在灵隐附近的安缦相聚。那是一群文人雅仕，搞音乐的，文字的，绘画的，也有中医，儒商，法师，住持。他们闻沉香品名茗，附庸风雅，将中国上下几千年的文化传承品味得出神入化，丝毫不逊于当年老祖宗们秀丽山水之间把酒临风，品茗吟诗，月下舞影的豪气雅韵。静静坐着，几千年积蓄沉淀下来的文化，缓缓沁入心间，才知道自己始终都是炎黄子孙。也感恩经过许多的起伏沉落，得以存了宽容忍耐的心，学习从容娴静的气质，能够在这样的年龄慢慢领会祖先留下最珍贵的生活习性，文化传统。情趣相投之人聚在一处，那一种感觉，更是难得。

昨天上午，出去办点俗事。毕竟初秋，走在太阳里，有了久违的不是那么灼热的夏日感觉。走在典型的民居街区，听着路人高声大语，熟悉的乡音，环境里那种味道经了多年丝毫也没有变化，是回到家的感觉。走过一排低矮简易屋的一间，看到一个男子，穿破旧的衬衫长裤，戴着口罩，在弹棉花，不禁长叹，古往今来几千年，总是有人如此艰苦劳作。这和那日的情景形成这样的对比。社会就是这样组成，进化，做工的也有他们独有的生活。

只愿未来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分工不同，各有所长，但却拥有享受同样的作为人应有的尊重与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