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加州大法官刘弘威专访大法官金斯堡
加州最高法院大法官刘弘威专访女大法官金斯堡,畅谈人生,事业,女权,平等和高院判例
最近的大法官提名战,在各个媒体的黄金时段反复播放,把原本在幕后默默运作而决定国家命运于无声中的最高法院,一下子推到了前台,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我想到几年前看过的一个电视政论节目,嘉宾们讨论最高法院的组成,大法官们在种族和宗教方面的多元化。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美国历史上一度受到歧视的天主教徒,如今在最高法院却占了绝对优势,九位大法官中有六个是天主教徒,还有两个犹太人。这时,席间的阿瑞亚娜赫芬顿(ARIANNA HUFFINTON),就是美国著名媒体人,左派名报HUFFINTON POST的女老板,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什么时候美国才能有第一位希腊东正教的大法官呢”?- 赫芬顿自己就是希腊移民,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
华人在美国有三百多万,是人口最多的亚裔,已经颇有几位国会议员和政府部长,但是最高法院这个美国宪政皇冠上的明珠,对我们来说仿佛还是遥不可及。其实,早有一位华人在美国司法界的楚翘,本来很有希望在未来冲击九大法官的桂冠。他名叫刘弘威(GOODWIN LIU),曾是加州伯克利法学院副主任。2009年,不到四十岁的他被奥巴马总统提名为第九巡回上诉法院的联邦法官。上诉法院是培养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摇篮,很多人猜测奥巴马有意提拔刘弘威在下级法院历练,旨在有朝一日提名他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亚裔大法官。
对奥巴马的意图,共和党当然心知肚明,居于少数的他们,发动“费力把事拖”(FILIBUSTER),把刘的听证搁置了两年(NPR: Yet Liu has already drawn heavy fire from conservatives, largely because they see him as a potential Supreme Court nominee later in Obama‘s presidency)。(小编注:当时联邦法官的任命需要参议院60票,仅仅简单多数是不够的)。他成为少数派共和党在奥巴马时代成功阻击的第一位法官提名人。既刘弘威之后,共和党越阻击越起劲,终于引发居参院多数的民主党的反弹,他们改变规则允许下级法院法官只需简单多数就可放行。这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2017年掌握参院多数的共和党也依葫芦画瓢,把简单多数原则从下级法院延申到了最高法院,成功地以微弱优势通过了大法官戈萨奇,让居于少数的民主党干瞪眼没法子。可以说,刘弘威的挫折,是引发这一系列重大变动的起点。
眼看晋级无望,刘弘威只好黯然退出角逐。好在加州州长布朗及时提名他成为加州最高法院大法官,算是有了一个合理的归宿,但是加州高法毕竟是地方庭,刘弘威的最高法院梦,是越来越远了。不过,华人在加州高法有了一席之地,也是让人扬眉吐气的历史性成就。记得1854年加州最高法院有个臭名昭著的判例,PEOPLE VS HALL,判决书明文规定:中国人太过低等,所以无权向法庭提供对白人疑犯不利的证词。150年如白驹过隙,又如长夜般漫长难熬。被认为是低级种族的华人,终于登堂入室,驾驭了这座曾经充满了傲慢和歧视的殿堂,这是何等的奋斗和成就。
今年是亚太美国律师联合会成立30周年纪念,大会的压轴戏是由刘弘威采访最高法院大法官金斯堡女士。在访谈中,金斯堡老太太虽然外表老态龙钟,但是思路敏捷口齿伶俐,让担心金老太身体状况熬不过川普任期的左派人士,稍微有点放心。刘弘威虽然不是这个节目的主角,但是他的提问高屋建瓴深入浅出,激发出了金老太闪烁着智慧火花的应答,让人收益匪浅,现编译如下,以飨读者:
刘弘威先是以轻松的话题开场,问到了金太的健身习惯,这可能也是兼顾了左派长期以来对她健康状态的顾虑。谈笑间,刘法官对金太的语气忽然转为严肃:“我要问您一个问题,您要认真回忆,如实回答”(On the record, based on your best recollection)。大家一听楞了,这不是在听证会上对证人的诘问方式吗?
原来问题是这样的:“在九大法官里,谁做俯卧撑能超过您”?(笑)。
金斯堡:有两个人,一个是戈萨奇,他每天从马里兰的家骑车来高法上班。还有一个是首席大法官罗伯茨,他健身也很厉害。
刘弘威:您在高中结识了您的丈夫马丁。两个职业法律人的结合。两个小孩。当年(对职业女性)有什么样社会压力?
金斯堡:那是远古的年代了。在康奈尔大学,男女比例是4比1。我常说,这对女生来说是最理想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女孩子要是还找不到男朋友,那她就真没戏了。哈佛法学院500人的年级,每9个男生才有一个女生,他们从1950才开始招收女生。
就我个人而言,我在法学院成功的秘诀就是我的儿子詹姆斯。我学习非常努力,四点回家时间就是儿子的了。跟他做游戏,直到孩子困了然后再读书。读书管家带孩子,每一项都是工作,每一项工作都是另一个工作的休息。
读书一点都不难,难的是找工作。
我本来面试好了一个事务所的暑期工作,但还是没拿到OFFER。后来才知道,他们已经招了一个非裔女生,他们就不需要再多一个女生了。我又去找法官助手的位置,我成绩顶尖,打扮得极其职业庄重去面试,但是找不到法官愿意接受。最终还是有贵人相助,我在哥伦比亚的老师下决心一定要找到一位愿意接受我的法官。她可能给全国每一个上诉法院法官和地区联邦法官都打过电话了。甚至做出了威胁:你要是不要她,以后你就休想再要我给你推荐哥伦比亚的学生!
于是,我就这样找到了第一份工作,一旦有了工作,一般来说,女人至少也是干得和男人一样好。对我来说,第一份工是最难找的,因为我有三个不利因素。第一,我是犹太人,大事务所那时刚刚对犹太人敞开大门。第二是性别,大部分事务所是不招妇女的,那时,反就业歧视法还没有通过,歧视是合法的。第三,我的女儿是最大障碍。雇主也许对女人偶尔高抬贵手,但是对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别想。
刘弘威:时代在变,在向好的方面变。您在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案中,写下裁决书,判定要求该院改变拒收女生的政策。20年过去了,您首次访问了这家军事学院,这个案例,和我们所关心多元化,特别是在司法领域的多元化问题栖息相关,您能不能谈一谈。
金斯堡: 现在弗吉尼亚军校的女生让她们的母校感到自豪,她们很多都成了工程师。在我的年代,康奈尔只有一个女生,弗吉尼亚军校才十几个女生。招收女生对学校帮助很大,扩大了生源和教工的选择。当然,最开始的抵触很大,校方说,好吧我们可以收女生,但是她们会被像男人一样对待,比如,都必须剃头。当然,现在的规定人性化很多,女生不必剃头了。但是除此之外,校长向我保证,男女生待遇一样。这时我看到了傍边女学员的耳环,就想将校长一军,我问他:你们允许男生带耳环吗?校长面露尴尬,半天才说,呃,在校园不行。
刘弘威:废除弗吉尼亚军校拒收女生校规,这个案例,有七票赞成,其中还有以保守著称的首席大法官恩奎斯特。他可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者。
金斯堡: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AS LONG AS ONE LIVES, ONE CAN LEARN)。70年代,当恩奎斯特刚进最高法院时,我肯定他是反对我所有的左派进步主义主张的。但是他并非一成不变。你知道我们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米兰达案例 (小编:这个案例规定警察在对疑犯实施逮捕时,必须向他宣布他的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恩奎斯特对这个规定持强烈反对态度。但是,当我们最高法院有机会推翻米兰达规则的时候,他却说算了吧。米兰达已经成为美国社会文化习俗的一部分,也没有有力证据显示警察执法受到了影响。
还有,高院关于因病停薪留职法案的判决,我把判决书拿回家给老公看,他说,哇,这么左,肯定时你写的吧。其实,是出自右派恩奎斯特的手笔,所以,人活着,就不会一成不变。弗吉尼亚军校案,斯嘉丽亚大法官是唯一的反对派,他预言我们的判决会让军校走上末路,他的预言是错的。
刘弘威:现在回顾您这些年了不起的成就,您感到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金斯堡: 下意识的偏见,是最大的障碍。比如,交响乐。以前乐团是没有女人的。音乐评论家以前以为他们能够听出男女乐手演奏的差异。后来有人说,那么好,我们在试听的时候,拉上帘子,看不到演奏者的脸。然后评委听音断男女,错的是一塌糊涂。后来专家们反思,他们意识到,的确,自己在看到一个女人拉琴,就有一种比较低的预期值。当然,在实际生活中,你没法把一切都拉上帘子。1978年,AT&T的女员工起诉公司在晋升方面歧视女性。研究发现,在晋升的一系列考评步骤中,女性的表现和男人一样好。唯独到了最后一步,由面试者给出的个人综合评分,女性的分数就大大下降。
这是因为,当以为白人男性为主的面试人评估申请人的时候,他们看到和自己类似的人,就会产生一定的认同度,而看到女性或少数民族,就不是那么回事。这不是刻意的歧视,是一种潜意识中的偏见。这样的偏见,是可以克服的。比如,当女性或少数民族申请人大量涌现,而不是单个出现,情况就会改善。
刘弘威: 您是怎么看待当前的#METOO运动?这个运动有什么影响?
金斯堡:这个运动的影响很深远。我曾和这个运动的发起人见过一面,她告诉我,纽约时报采写了她的故事,但是拖了2年才发表。大家都不重视,说“男人就得是这个样子的”,把这事忘掉吧。但是现在不会了。现在公认的原则是,被侵犯的女性,站出来!大家在一开始只注意了那些知名女性的屈辱经历,但是社会底层的女性呢?比如饭馆的服务生,这些肮脏的社会现象被掩藏太久了。我非常高兴,这个运动终于来了。
刘弘威:司法界也在变化。在我们加州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是女性,法庭男女比例是1:2。我在想,如果最高法院能有4到5位女性,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金斯堡:你不妨想象一下九大法官都是女的会如何?(笑)。
回顾起来,卡特总统功不可没。他留意到联邦法官都是白人男子的脸孔,就下决心做出改变。卡特提名了11位女性进入上诉法院。我很有幸进入了首都巡回庭。后来的里根,当然不想落在卡特后面,任命了欧康纳成为第一位女性大法官。
我在法学院的时候,上诉法院只有一位女性,是罗斯福在1934年任命的。当我成为首都上诉法院法官时,我非常荣幸地见到了我们国家第一位联邦地区女法官,是杜鲁门在1948年任命的,当时已经90高龄了。
这位女先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当年她去白宫外为女权抗议发声,标语牌子上写着:投票给女性!但是当警察来驱散她们,她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生怕如果有被捕的经历,会影响她的离婚官司。她是用晚上的时间上课完成法学院。当了法官之后,她只收女性助手,因为她的男同事是不招女人的。
我们的时代在进步,但是不够快。我们现在有三位女性大法官,比只有一个强。在2009年以前,只有我一个女的。所以当中学生来参观高法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8位风度翩翩的富态白男,和我这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太太,这个印象太不好了。现在好了,我们有三个。在大法官开会时,首席的两侧都是女性,一边是索托马约尔,另一边是凯根,给人留下一个印象,女性是法庭的核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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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c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