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灵曾说李健吾从抗战伊始参加话剧运动,做了大量的改编工作,此言不虚。除了创作了《黄花》等剧
本以外,李健吾还改编了一些话剧,而且大多数是改编自外国剧作家的。1943年后,茅盾内弟孔另境
曾为上海世界书局主编了五辑《剧本丛刊》,每辑10种,总共50种。其中,李健吾贡献的3种,即《花
信风》、《喜相逢》、《风流债》,都是改编自法国剧作家萨尔度(1832-1908)的作品。
写戏、演戏对热爱话剧的李健吾来说,本来算玩票,他的本职工作还是教书和做学问。上海沦陷
后,他失业了,他干脆下了海,做了职业的话剧人。写剧本、改编剧本,做导演、做演员。他曾和陈
麟瑞一起撺掇杨绛写剧本,这就是《称心如意》。他不仅把《称心如意》搬上舞台,还热心地请来黄
佐临做导演,甚至自己还粉墨登场,扮演了其中的一个角色……
也不是没有机会重返杏坛,主持伪北大的周作人,就曾给李健吾发出邀请,让他回北平做一个系主
任。但这时的李健吾非常清醒,他回了一封信,回答很妙,说自己已经在上海做了李龟年了。
李健吾在上海“孤岛”时期,对被中共领导的上海剧艺社出力尤多,但后来发现,他至多算个同路人,
知道真相的李健吾,心中的悲凉可想而知。就像1949年以后,他尽力想融入新社会,但似乎始终被“革
命”的当权派另眼相看。如果这是“果”,然而“因”又是什么呢?这一切与他一贯的口直心快的性格固然不
无关系,或许被有着汉奸面貌的丈人和妻弟所牵绊,也应该是不明不白的原因之一。
1949年1月,周二先生从南京国民政府的老虎桥监狱出来,被他当年的学生尤炳圻接到上海横浜桥的家
中,按照知堂老人自己的说法,他在福德里尤家“白吃白住”了198天。到了8月,又是这位尤炳圻,亲自
把周作人送到了北京。
这位尤先生,正是李健吾妻子尤淑芬的胞弟。而此时李健吾自己的家也在横浜桥,门牌号码为东宝
兴路173弄9号。我曾经在某年暮春特地去踏访,著名的横浜桥犹在,但福德里早已在新造城运动中烟
飞灰灭。原地长起的一座大楼,大约为了“凭吊”,起了个名字叫:福德大楼。李健吾的故居,也了无踪
迹,估计应该是福德里外围沿东宝兴路的建筑。据说,李健吾当年常在与朋友小聚微醺后,坐黄包车回
家,说去火葬场……按,火葬场在西宝兴路,相距横浜桥的李家,实在有点距离。此说或恐是世说。
最后也八卦一下,尤淑芬、尤炳圻是姐弟,也是清华的同届同学,他们的父亲尤乙照,为尤袤
(1127-1202)之后。尤乙照的父亲尤桐(1868-1938)是近代无锡著名的文化人,尤桐有四个儿子,
即尤乙照、尤寅照、尤巽照、尤箕照。李健吾的丈人尤乙照毕业于南洋公学,后又求学于美国匹兹堡
大学,曾担任过汪伪南京政府的交通部次长。尤寅照的女儿尤淑圻嫁给另一个无锡世家子唐翔千。上
世纪50年代很知名的一个电影女演员尤嘉,饰演过《枯木逢春》中的“苦妹子”一角,原名尤锡圻,是尤
箕照的女儿。尤桐身前官职不大,著作甚多,1936年还曾纂修过无锡遂初堂《尤氏宗谱》30卷。
前几年的拍场上,曾出现周作人给李健吾写的一副对联:“呼儿买烧酒,留客吃苦茶。”不知写于何
时、何地。据我的推测,或写于1949年。
周作人和李健吾是熟人,熟到周二先生还曾是李、尤当年的主婚人。李健吾南下上海后,一直对滞
留在北平的周作人很关心,虽然李健吾拒绝了周落水后邀请他回北平任职的聘约,但情感上的牵绊总
还是有的。所以,当周作人住进尤家,他们之间恢复走动、沟通自难避免。有些朋友转赠周二的钱
款,也有是通过李健吾的。这些钱款不会多,但对彼时的周作人,无异于雪中送炭。当时,正处于改
朝换代的年月,何况周二当时是为别人避之不及的人物……
在李健吾的家人和老朋友的眼里,李健吾有着“单纯、胸无城府”的特质,在复杂的现实世界里,这是
一个艺术家可贵的品质。跌宕人生,到了老年,他仍是一个“老小孩”,诚如晚年巴金所言,李健吾有着
一颗金子般的心。黄金般的心是不会从人间消失的。就像在病房不眠的夜里,巴金曾一直不断地念着
他所敬爱的名字:“健吾!”
也许,先去世的人有朋友们的悼念终究算是幸福的。如今,不仅昔人已逝,连同与他同时代情谊深
厚的友人、萍水相逢的路人,甚至睚眦必报的仇人。但书比人长寿,诚哉斯言,留下那些著作,给后来
的岁月,留下了智力探寻的可能。于我,这一本已成昔日黄花的《黄花》,让我看了一些书、费了一些
时间,写下了几千字的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