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杰夫爱着的女人青春永葆

原创长篇小说《人间凤凰》2

         事情怎么会这么糟？我和杰夫原以为她顶多是不参加全美高中冠军赛罢了。比赛四月底在圣地亚哥举行，我们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她做决定，好订机票和旅馆，哪想到她竟然打算从此不下棋了。

这些年来我和杰夫的休假计划都是围绕女儿的战事，带着她转战美国的东西南北。我以为国际象棋会是女儿的一生之爱，杰夫认定了女儿会成为一名GM（Grand Master，欧洲国际棋联特级大师称号）。三年前他为女儿请了一位俄裔特级大师做私人教练，每周两小时的棋课，每次开车来回两个多钟头，都是杰夫奉陪。女儿从小参加周末棋赛也多是杰夫陪伴，女儿的每一场胜利，都是父亲的骄傲。杰夫也成了西城棋坛有名的教父，因着他热心地对小棋手及其父母们传经解道、有问必答。

我试图冷静下来：“Jeff，生气也没有用，你知道女儿的脾气，别跟她来硬的。你看她早就计划好了，故意等到快要上床睡觉了来跟我们谈。”

“Feng，你对她太软了，总是顺着她。孩子是需要挑战才能成长的。”杰夫邹着眉头。

“她都不想跟你说话了，还挑战她什么！”我更来气了，心里还有一句话：那你怎么不挑战自己！就满足做一个资深工程师，不去谋求管理职位。

杰夫不说话了，走进厨房旁的储藏室。我就知道他去拿Mountain Drew，他心情不佳时的减压伴侣。“Honey，你要喝菊花茶吗？”他多半想借献殷勤减轻自己喝垃圾饮料的罪恶感。

“No! I’ll go running。”我重重地说着running，起身要去旁边的健身室，那里有跑步机，我的减压伙伴。

杰夫一手拿着一罐激浪，一手按住我的肩膀：“A wife’s good health is a husband’s best wealth（贤妻的健康是男人的最大财富），你已经让我很富足了。”

我白了他一眼，他立刻读出了我的心思，又说：“这个月我才喝了这一罐。”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黑环，“Fitbit告诉我今天我走过了一万步，我这才奖赏一下自己。我已经给你泡上菊花茶了。”

我其实也并非真地想去健身，只是想刺激出他的罪恶感。不想他今天已达成了一万步目标，看来Fitbit管用了。Fitbit手环是我上个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不是很浪漫之礼，但若要我来整天叮嘱他锻炼身体，就更不浪漫了。

杰夫端来菊花茶给我，坐到我身旁：“也许是学校功课压力太大了？她这一年修了全IB（国际文凭）课程，又要下棋，又要踢球，还保持了全A成绩。”

我抿了一口热茶，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说不定是得了青春期忧郁症。看她最近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二月份的全州高中生棋赛，她一连输给了四个男生，之后红着眼圈跟我感叹‘女生下棋真的不如男生吗？’看她失去去了竞争的劲头，失去了自信，真叫我难过。”我忧心忡忡地说。

“也许我不该硬叫她去参加那场比赛的。去年秋天以来她的竞技状态就不好，几场大赛都发挥失常，连连败给低分棋手，还跟我抱怨‘没有好棋手的挑战，下棋没意思’。我说你自己下不好棋，别怪对手。她听了很不高兴，看来我说的过重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好棋手说的是约书亚吧，我看约书亚走后她下棋就变样了。她还问过我要是她上普林斯顿大学，我们付不付得起学费，好像她想去普林斯顿大学跟约书亚在一起。”

“难道她爱上了约书亚？我还以为他们是兄妹般的好朋友。这个年龄的女孩心思我搞不懂，她和我越来越无话可说，除了棋事。我和她多年培养出来的共同语言，不下棋就没了。”杰夫悲鸣。父女俩曾经多么亲热，从小口齿伶俐的女儿变着花样叫唤着爸爸：papa，baba，wapps，wappity，wopsity，woppsip，woppity-dopps……今天对着杰夫却只是一个you。

“唉，朱丽娅小时候什么都跟我说，可是最近这一年也很少跟我交谈，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怪我，自从去年当上director就觉得压力倍增，回到家里还忍不住想着公司的事儿，跟她说话也没耐心。”我忍不住内疚起来，“我不该升职的，女儿都顾不上了。”

“Honey！别自责，你这人就爱自责。新的职位当然需要多花时间和精力，你是能胜任director的，VP也能当上的，要自信你完全有这个能力。女儿那边也许只是青春期荷尔蒙在作怪。我看你最近的情绪也是高高低低的，莫非你的青春期回来了？”

“你是说我的更年期来了！”我不知该对自己还是对他恼怒，“在嫌我忽冷忽热吧？”

“岂敢岂敢，是我需要多多自我反省，看哪里得罪了你。你还是这么苗条美丽，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哪来的更年期！有的只是青春前期和后期。” 杰夫坐到我身旁，一只长臂揽我入怀，轻轻抚摸着我的披肩黑发：“I knew  a woman, lovely in her bones/When small birds sighed, she would sigh back at them（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可爱到了骨里/当小鸟叹息，她会一同叹息）.”杰夫想哄我高兴的时候就爱低吟这两句诗，接着瞎编一句箴言。果然，“There is an old American saying, a woman loved by Jeff lives a forever young life（美国俗话说，被杰夫爱着的女人青春永葆）.”

杰夫的即兴箴言这回没起作用，我还是沮丧。他又在我耳边轻轻说到：“谁叫我没早认识你？没赶上你的青春前期！说说看，那时候有多少个中国男孩追你？”

看来是那罐激浪的高糖叫他甜蜜起来，他温柔的语调令我融化了几分，这一年来我自己都莫名其妙，上个钟头还柔情蜜意，下个时辰就冷若冰霜。我心生歉意，迎着蓝眼睛里的笑意调侃他：“谁像你们美国男孩子，不好好读书，尽追女孩子。”

“冤枉啊，我是想读书的，都是女孩子们来追我。幸亏我是全校短跑比赛冠军，她们都没追上。你还是赶快坦白吧，不然过两周我去中国出差的时候去挖掘你的秘密。”看到我面露笑容了，杰夫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Unthinkable！朱丽娅难道真的永远不再下棋了？”

 

接下来的五天，女儿跟我和杰夫陷入stalemate（僵局）一般，双方无计可施，却不言和。

从起初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后，我想通了，对杰夫说：“朱丽娅不下棋正好，可以集中精力在学业上，她在棋坛上的成就已足以成为申请大学履历表的亮丽一笔，不必再下棋了。”

杰夫却皱起了眉头：“你这样想不对！功利主义！下棋不是为了大学履历表。她既然树立了目标要成为特级大师，就应该朝着目标勇往直前。这是关乎造就她的性格，她需要我们的鼓励。”

“我是功利主义，你是不顾现实的理想主义。IB课程繁重，末了还要参加各科的全球统一考试并且写研究报告，考SAT也是需要时间好好准备的。她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你知道进入名牌大学的竞争多么激烈吗？”

“为什么一定要进名牌大学？本地的大学就很好啊。女儿进了名牌大学，你脸上有光是吧？”

“要女儿当上特级大师，你敢说你就没有自私的因素？你这个棋坛‘教父’脸上会很有光啊。”我生气地反驳。

杰夫像被噎住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和杰夫之间也陷入了stalemate，叫人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