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鬼节的鬼心思

廊下瓜灯才点着，街上孩童已喧闹。门前散尽鬼节糖，颊上泛升意足笑。

Halloween俗称万圣节，从名字上就可以听出这是一个宗教节日，最初是西欧人欢庆丰收年的节日，后被基督教给宗教化了。 Halloween 是 All Hallows' Evening 的缩写。Hallow 即圣人，短语意为，所有圣人的夜晚，故称万圣节。 海外华人称之为鬼节，时间是每年十月三十一日的夜晚。

万圣节名为圣人的节日，其实是孩子们的节日。到了那一天，家家户户，门前摆出各种南瓜造型，恐怖场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孩子们戴上面具，扮成小鬼，挨家敲门，圣人一开门，小鬼们齐喊，trick or treat(找麻烦还是给好处?)，圣人慷慨解囊，捧出各式糖果，点心，饮料，分发给小鬼们。小鬼们在一片谢声中满意而去，圣人们在一阵满足中含笑而归。海外华人称之为鬼节，就是因为孩子们扮小鬼。

自从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便开始自命圣人，鬼节散糖成为每年的固定节目。第一年散糖，量掌握得不好，发行量过大，让邻居的孩子注意到了，经他们父母之口一传，我们算是被撮上了虎背，从此就下不来了。虚伪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典型特征，来自前社会主义国家的质朴青年，在资本主义泥潭里浸淫久了，想入污泥而不染几乎是不可能的。邻居的捧杀让我们年年都要出血，尽管肉疼，咬着牙也要下刀，当然，含笑而归的一阵满足也是有的。

后来，发生了三件事。三件事互相关联，让我开了天目，就是那种彻底的觉悟。从此，我心悦诚服地散糖，大把挥洒而不觉肉疼。

那是若干年前，我供职的那家公司效益不好，年底发奖金，每人只有几百刀现金，人手一个信封。一位同事与某慈善机构关系密切，趁机发起募捐。大家都不好意思不捐，纷纷从信封里往外抽张。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身边的人都善心满满，多数人都抽两张。在融入主流文化的问题上，总体说来，我一向比较迟钝，可不知为什么，在虚荣的问题上，相当前卫。被人一激，便束手举起荷包。众目睽睽之下，我手一哆嗦，不由自主地也抽了两张。

郑重声明，我绝对不是自愿的。如果这是犯罪活动的话，我是典型的胁从犯。把两张送出去后，我恨不能命令左手揍右手。平时油瓶倒了，你都懒得扶，今天却这般勤快。不哆嗦你能死啊？贱骨头！右手不服，分辩道，你当我乐意哆嗦啊？你个没主意的东西！左手和稀泥道，行了善却不快乐，瞧你们这点德性。被胁迫掏钱不啻遭遇打劫，满心不乐意，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整个人进入没大意思的状态。

回到家，把信封交出去。收信人起初笑容可掬，掏出来一数，眉头一皱，怎么少了两张？我如实交代，结果遭到劈头一顿数落。显你能耐梗，你怎么不按月来个什一奉献？凭空多出几十张，没有功劳，少了两张，却有罪过，这是什么世道？在外钱遭抢，心里已经有点别扭了，在家人又遭数落，感觉几近窝囊了。

金融风暴那年，我丢了工作。恰在此时，老父亲去世了。我窝在家里，气正不顺，那个慈善机构不知好歹，居然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了。我没好气地回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是吗？这会儿我正需要帮助，你是否先帮帮我？募捐的人来电话，我经历多了，想截断他们的电话着实不易。这次不同，从没见这种人挂断电话如此痛快。这次经历让我学坏了，大家都是君子淑女，千万别学我的坏毛病。

后来，听说那家慈善机构出了丑闻。政府审计部门发现，他们募集的款项，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用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身上，百分之九十都被用于行政管理。用于行政管理的同义语是，被他们自己消费了。听到这一消息，我先是感到愤怒，这跟乞讨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是硬乞。继而感到肉疼，两张够吃一顿龙虾大餐的。于是，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钢蹦儿。

这三件事凑到一起，帮我端正了思想。与其把钱送给不相干的人，让他们玩，不如我自己玩。主流文化里有个口号我十分认可，曰，回馈社会。当然，这个口号主要适用于中大资产阶级。中小产阶级切不可盲目往社会上靠，最多也就是回馈社区。在我看来，鬼节散糖是回馈社区的最佳手段之一，正所谓包子有肉全在折上。

每年鬼节，华灯初上之时，左邻右舍的小孩首先奔我家而来，一通敲门声，门一开，一片银铃般的童声，trick or treat，没有什么音乐比这更美妙了。其中一家，女儿都上高中了，鬼节晚上还不忘来敲门。她小时候也是银铃般的trick or treat，上中学后，变沉稳了，改成中规中矩的Happy Halloween，那味道仿佛散糖的是她，我倒成要糖的了。

若干年下来，肉疼感逐渐消失，剩下的只有满足感了。收信人没有机会数落我了，改泼冷水，什么满足感？那是虚荣心。我抹去脸上的冷水，喃喃自语，管它满足，还是虚荣，反正不是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