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冬
猫冬
庄子说:“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按照他老人家的说法就是大到没有外面了就是最大,小到没有里面了就是最小。自从荷兰封城以来,世界对我来说就变得这样忽而最大,忽而又最小了。
阿姆斯特丹到北京本来只是不到十个小时的距离,如果顺风常常八个多小时就到了,所以与亲人朋友的相聚是指时可待的。如果任性,甚至可以在周末飞机往返去会个朋友,而今,已经远得不可预期了。虽然说起来大家都彼此鼓励,做出信心满满的样子,然而似乎又都暗自嘀咕着未来并不可知。家里的房子虽然不能与深宅大院的富贵之家相比,倒也和歌里唱的那样令人满意——“虽然没有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虽然没有好花园,月季玫瑰常飘香。”可此时因为疫情没有人帮忙做卫生了,就觉得房子大得毫无益处;转而在家里坐久了,两眼无神五脊六兽,真想抖身而起翻几个空翻,又有了空间太小不够施展的错觉,恨不能立刻买房子搬家。当然了,就是给我一个篮球场我也翻不了空翻,那另当别论。
去年的这个时候,欧洲还是浪漫的欧洲。1月7日,亲戚家的小女儿艾琳娜出生。第二天我们前去祝贺,已经不算年轻的母亲在她的卧室迎接我们。她躺在床上,面带疲惫但是喜笑颜开,婴儿在她的身边,粉红色的小脸竟然带着笑意迎接我们。身高一米九十的父亲把婴儿举给我们的样子,让我想起音乐舞台剧《狮子王》里狮王举起小狮子的场景。我抱着艾琳娜的时候她竟然睁开了眼睛,幸福的母亲说她的小女儿一出生就睁开了眼睛,而且是大瞪着双眼东瞧西看地来到这个世界的,多么有趣的小生命!一个星期之后,就是去年的今天我们出发去西班牙属Tenerife度假,并在那里度过春节。1月31日,意大利成为第一个发现新冠病毒的欧洲国家,随即欧洲各国纷纷发现感染病例,从此所有的生活秩序全被打乱……于是,各种的退订,从飞机票、酒店、餐馆直到剧场的门票,人类与病毒的对抗正如我们小时候看过的朝鲜电影,是《看不见的战线》。
小的时候在东北,有一个很有趣的词叫“猫冬”,躲避寒冬的意思。这里的“猫”是躲起来的意思,和喵喵叫的、四条腿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关系。我们东北人把捉迷藏叫藏猫猫;如果好久没有见到一个人,找也找不着,一旦见了就问他:“你猫哪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用“猫”来形如躲藏,可能是因为猫这种动物常常让主人不知它的去向,不像狗就在家里跟着主人转来转去。如此说来,又不能说和喵喵叫的、四条腿的、毛茸茸的小动物没有关系了。
在东北农村,猫冬是很快乐的事情,差不多是一年四季最幸福的日子。碧蓝的天,厚厚的雪,沉睡的土地,经过春夏秋的忙碌,仓满垛满的农人要享受冬季的悠闲,他们可以走亲戚、听二人转,可以坐在热的烫屁股的火炕上打牌、嗑瓜子、生孩子,他们蒸粘豆包、包冻饺子、做一大锅猪肉酸菜炖粉条,还可以骂老婆、打孩子、背地里嚼嚼儿媳妇、婆婆或者邻居三姑、四姨和二婶儿的舌头,正午的时候靠着墙根儿晒太阳……
和东北人不同,为了躲避冬季的阴雨,北欧人常常会在这个季节去有阳光的地方给自己补钙充电,可惜本来大同的世界又忽然成了地方割据,所以“猫冬”就成了这个冬天唯一的选择。猫冬,这恐怕是欧洲人八辈子也没有想到过的,而且是自猫自家,不许串门儿。庆幸我是东北人,虽然没有在东北农村呆过,也没有猫过冬,至少理论上讲,就跟“没吃过猪肉,但是看见过猪走”一样算是有经验的,所以,猫就猫吧。好在世界如此之小,就在银屏的那一边;世界又色彩斑斓地如此之大,在每一本书的字里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