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的路，母亲执着的梦

那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春天，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就像是昨天。初春的早晨，风吹过，依然可以感到冬天的寒意，田野里积雪却已开始消融，露出绿色的麦尖。我和妈妈一起，背着行囊，走在送我上学的路上。我们没有说话，脚下的土地是如此柔软，两个人只是偶尔相互看一眼彼此。

我没有想到要去读高中，倒不是舍不得离开家，离开父母。我担心的是，我走了，那些我熟悉的事情谁来做，跳水，打草，养猪，还有我的小黑。不过，我不想让父母失望，我难以忍受看到他们为我们担忧的眼睛。

我不知道什么是录取通知书，那张纸也许早已被我折成飞机，飘到我找不到的某个角落。上个学还要那么麻烦？当我被告知，需要录取通知才可以注册报到时，我想的是，那我正好回家，田里马上要开始忙了。不过，正好有人过来跟妈妈打招呼，你是那个谁谁？妈妈看了他一眼说，我认出你来了，你是某某某。显然，他们以前是同班同学。妈妈说，正好，我孩子来报到，我们没有带录取通知，这事你看怎么办？他说，没问题，交给我了，以后回家带来补上就行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是学校的教务主任。我从来没有找到那张纸，所以也许我如今还是没有注册的学生？

很多次，有人对我这样说，你从农村考上大学不容易啊。我心里就在想，这点小事，跟我妈相比太不值得一提·了。妈妈当年是当地第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毕业于女子师范。上学在外地，每次回家上学，要扒火车，也就是在车站，等过路的运输车辆减速的时候，攀附到车厢扶手上去。你能想象，奔驰而过的火车上，一个女孩子背着行李，攀附在车厢外面呼啸而过吗？从火车站到家，没有公路，没有任何照明，漆黑的晚上独自一人走在黑暗的荒野上？

妈妈说过，她曾经有过两次毕生难忘的经历。有一次，遇上了不知名的动物，黑暗中可以看到红色的眼睛。她没有叫喊，也没有掉头而跑，只是过后发现汗水湿透了衣服。有一次，晚上迷路了，来到一片很大的墓地，参天的大树，有一口水井，可以照得见人影。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再也没有回到过那里。不够，在她的梦里，从此就有了一口水井。每次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会梦到那个水井。我跟大弟高考的那个晚上，她说她梦到了那口井，井里的水满到溢了出来。她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没有问题。到了小弟高考的那天。妈妈说，我很担心他，因为我梦见井里的水退下去只有一半了。小弟那年8月22号才拿到录取通知，应该是候补名单上最后一个了。

因为工作不能带孩子，妈妈自愿回到了农村，做了一个普通的农民。她说，我无法把你们托付给别人。如果你们不能从小接受教育，我会一生无法原谅自己。我其实很笨，小时候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父母教育我们的印象。不过，我知道，我没有进过幼儿园，小学一年级开始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写字，可以背诵老三篇。我可以想象，劳累一天的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陪着我们度过了多少时间。三个孩子，是她的责任，也是母亲的梦，为此她甘愿用一生的牺牲换取。

有一年的春节，因为工作和车票难买，说好了不回家了。不过，到了大年三十，突然抑制不住，就想回家看看，哪怕只回去陪父母一天。连夜上了回家的火车，然后打车，初一早晨回到了家。院子里没有人，父母都去拜访家人恒友去拜年了。不过，我并不担心。我知道他们过年会煮饺子，而且一定会有剩余，我知道他们把饺子放在什么地方。过了一会，父母回来了，听到屋子里有人，觉得奇怪，进来看到是我，都楞住了。父亲说，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打招呼。妈妈说，说什么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去准备木炭，我去准备火锅。那一刻，觉得什么都值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不管你离开多久，你永远可以随时回去。他们不会问你为什么，也不在意你回头又要离开。这就是父母。父母在，家在。他们不在了，不会再有人会守护者那个地方，等着你的归来。

秋天了，想起了满院的菊花。母亲喜欢花，特别是秋菊。种满了果树的院子，所有的角落和空间，都会被她种上菊花。今年的菊花开的好吗？那老去的身影是否又添了白发？